厉锋在沧东人也不少,神通广大,会开到一半,竟到一份场地筹建时期的备案资料。资料显示,该场地开工于十年前,旧址是沧东市建于抗战时期,修建于地旁的一个防空。场馆大投资方的首位,赫然正是念章基金。这是当初筹建时的审批资料,政府最终的登记资料中并没有显示这点。此处可以看出,汽车品牌的冠名也许是个幌子,这间音乐厅的真正所有人应该就是杜源。 音乐厅建造时,旧防空作了怎样的处理,有无进行填埋?有限的资料,不得而知了。 十音和厉锋都认为,完全可以作这样一种猜测。杜源是场馆的主人,如果防空仍保留,音乐厅落成之后,他有很多机会对这个地方进行改造利用,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念章年会定在音乐会的次,大量证据还没头,省厅、边防联合专案组的大抓捕也还没到一声令下的时候,为免打草惊蛇,边防承诺,后天暗中会安排一定的增援人力,隐藏于外围以备不时之需。 十音主动建议,将小组的行动指挥人换成厉队。 倒不是临场推卸责任,后天小组行动,场内只能靠他们几人了。营救云海,还得确保孟冬和队友安全,方案制定尤为重要,十音自问做不到心平气和。 苗辉听得好笑,帮忙作证:“余队真是这个子,上回抓周炜,她徒手就那么摁上去了,我脸都吓白了。” 彭朗笑说余队这脾气他也听过,十音不要命的威名远播,厉锋同样表示了解,当仁不让接了。 酒店房间的隔音不错,孟冬加了弱音器,一夜下来,除了楼下的十音听得见那细密如诉的弦音,应该不会有住客投诉。 孟冬有身为演奏家的骄傲,哪怕是嫌疑人邀请的演出。敷衍以对,这在他的字典里不存在。 散会前,讲解到场地步署的时,十音才请孟冬过去旁听了一会儿。 “梁先生,”厉锋指着地图上标记的每处,“彩排期间,场馆可能封闭无法进入,十音一人在内,我们只能场外接应。我们预设明晚演出会照常进行,到时小苗会混入一号点主接应你,彭朗在3号点,我在4号点的位置,十音如果退不出,她就在观众席,如果有机会退出排练厅,她会在2号点。如果没有意外,你的撤退路径请严格按编号顺序来。” “好,厉队费心。” “应该的。” 夜里回房后,孟冬继续练琴,央着十音陪练。 之前江岩示意厉锋去和苗辉彭朗挤挤,他自己和孟冬挤挤,留一间卧室给十音。在江岩看来,十音和孟冬的事,虽然连老江都知道,但毕竟没走过正式申请,人言可畏,他俩就算是娃娃亲,言蜚语终归还要避一避的。 没想到孟冬直接说:“我不和你挤。” 厉锋也颇尴尬地拒了,看江岩像在看一个白痴。郁闷的江医生好心被当驴肝肺,独自回房先去睡了。 十音陪练走神,隐约听见江岩在唉声叹气,一会儿又在给付医生打电话。 旁边那间,苗辉在告诉彭朗:“江法医那么傻白甜,也就我家二位队长舍得欺负他。他俩从来就是演的假情侣,在仙鹤谷我就看出来了,这俩狐狸,躲领导安排相亲用这招,真是狠绝。嘿嘿,又学到一招。” 苗辉他们那间是烟客房,厉锋隐约也在,这阵子他们朝夕相处,关系倒融洽些了,烟也开始互通。厉锋在让小苗少说两句。 他从前就曾托过领导,自荐给十音相亲。结果人家回说有对象了,他还怨恨这先来后到的不公平,他明明亲耳听到云海在电话里软语温声,哄的显然是个小女生。谁知到头来,云海只是个幌子。 彭朗应和着:“这办法好,领导中意的相亲对象不要也罢,槽点一箩筐。” 厉锋在咳嗽。 那位幌子老大,您可一定得平平安安啊。 十音正这么暗念,竟有了回响,手机来电了。云海的外情送来消息,海爷的确就在音乐厅,半小时前,写了个单子派人出去买过趟烧烤。买得不多,十串羊、七串羊、又胡要了许多土豆茄子心、肝之类,后面那堆看着点的。 人出不来,子过得倒还算惬意。 烧烤……十音得了信,马上跑去楼下查看场馆消防通道。 她告诉厉锋,烧烤既是报平安,数字十、七应该也有隐喻的。厉锋依着那数字去点,最终圈划出两个点,不由恍然大悟,拍案叫绝:“,这小子太了,这两个地方很可能是地道入口!” 十音回房,孟冬刚练习到bwv1004终曲,巴赫那首著名的恰空舞曲。 刚才十音接电话离开前就在走神,回来也一直在发呆,他故意拉错了两个音,这家伙居然一个都没听出来。 “加加,困了?” “还好。” “那是怎么了?”他不高兴。 “想事,厉队的安排你记没?” “记了。不过意义不大。” “怎么?” “真有什么事,不会等到彩排结束。”孟冬说。 “……” “等人多当众对我破膛?开颅?行为艺术?” 十音想想也是:“可你刚才怎么不说?厉锋说什么,你一句一句应得认认真真,很服从的样子。” “说什么?说了那天中午他们也进不去。好歹是你队友,我总得给点面子。”孟冬笑了,点点太,“别担心,地图我都记了。” 十音想起那个刚吃了烧烤的人:“还好云海有消息了,吓得我们半死,他倒在吃烧烤!” 孟冬挑眉笑话她:“大半夜的嘴馋?会不会怀了?” “……怎么可能。” “想吃我带你去。” “没有,我是在想,老大这家伙也怪不容易的。你知道吗,刚才这首曲子他很喜,从不严苛的角度他拉得真还行,至少和我比,强太多了。从前他好想找个好老师修,指点一二,一来没时间,二来想多省点课时费给妹妹。他真是好哥哥。” 孟冬正往弓上擦松香,心形松香块在他手中碾过弓,粉末落在共鸣箱上,他用软布轻轻拭去。 “回头我来指点他,”他说,“不怕他不练哭,在我跟前哭都不算,我让他哭给笑笑看。” “孟冬,你得二十四小时和我在一起。”他愈轻松,十音愈隐隐不安、患得患失。 他“嗯”了声,说求之不得,忽然又问,“你指一直?” “杜源落网之前。” “你真不跟我去克雷莫纳?” 他开始讲述克雷莫纳风光美食,说去度月也是不错的选择。那家松香店铺也在那儿,他想带十音去,好让店主见见正主。 “他们夫妇问了多年,我都答,‘下次’。”孟冬低笑,“每次都心虚,总算没撒谎。” 他那种劫后余生的平淡语调,听得人心酸。 “我去不了。”十音默然半天,还是觉得抱歉,“我的护照不可能那么快到手。我的职务虽然不涉什么重大机密,就算一回去就申请转内勤,哪怕辞职,手续上都麻烦,估计总要个三五年。” “那么久?”孟冬本来已经重新在肩头架好了琴,听到这话垂了弓,有些失望。 “我以为你知道。我特别想陪你去,你的正经演奏会我到现在就听过半场,人生大憾。”十音低着头,“……还好有妹妹陪着你。” “没事,三五年内我调整计划。” “不用,你演出你的,哪怕一月一次,一次也就那么几天!演奏家的巅峰年代就那么几年……” “咒我?”孟冬恼了,“老爸都说我能活七十。” 再说,就算再过五年,他也才三十三岁。哪个演奏家巅峰期那么昙花一现? “诶你那不是只能活七十,是七十以后没做模拟报告!我说错话!梁老师最好的时候还没来,全能让我赶上。”十音笑嗔。 “什么是‘我最好的时候?’”他干脆放下了琴。 不练了,尊严都没了还练什么琴?十音被捉着追问。 “一直都是,一直是最好的时候!” “再说?” “每天都最好,每次……都是最好!” “哼,你脑子都是什么?” 十音双手被他一只手就缚住了,盈盈的眼望着他。孟冬停了会儿,眸子里也都是笑意,四目绞作一处……又继续。 “脑子那什么的明明是梁老师……你这样不行,我脖子……” “告诉我。” 哼,这样会不会暂时忘了难过?心里老想着云海算什么,哪怕只是单纯替自己的老大担心。他难道不担心? 他自己的妹夫,他自然会费心营救。 “真的……”十音笑得忍不住。 江岩一推门六目相对…… “我是来还门卡的,发现我这儿有一张。抱歉。” 江岩并不知道云海已经有了消息,只听厉锋说十音刚上楼,结果……说什么好呢,冒昧的人到底是他。 江医生心在滴血,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何况还是命在旦夕的哭。 唉,这个新人旧人,用在这儿又不大正确,算起来孟冬更旧。 他想问问十音有没有,能不能违纪借他一借。实在不行,云海他一人单刀去救。 ** 理应是不眠之夜的,这两天的夜里,十音不知为什么,倒是睡得极沉。 醒来孟冬仿佛总在练琴,弱音器下的琴声像自遥远地方传来,细密绵长,似无尽的雨。 演出中午的小排练厅,除了少量工作人员,现场观众就只有十音和杜源。 孟冬的彩排极完美,首曲尾音落下的时候,厅内静到落针可闻。 杜源的掌声缓缓而起。 十音却无暇动。 这个环境在她听来尤为嘈杂。耳畔有不住的对话,人群很忙碌,有男有女、有老有年轻,使用的语言全是德语,她一句都听不懂。 按出发时的定位信息,云海目前仍在音乐厅,她一直在想法搜寻声音,然而搜寻到的只有这些。 依据吴狄给到的航班信息,是那两支移植团队都已如期抵达沧东,这么说来,他们此刻应该已经进入音乐厅。 十音搜寻云海声音的当口,杜源打断孟冬立即要开始的下一曲,似是在饶有兴致地发问。 “孟冬,你认为你驾驭提琴超乎常人的要素,究竟是你的手指,还是你的大脑?” 对视,孟冬和任远图的眼睛,相距数米之遥,隔空而视。 孟冬的目光从来是澄澈孤傲的,他从不修饰好恶。 杜源的心跳声已经并不强健,然而他投去的两道目光,偏又亮得像是两道光。他望着孟冬时,会是什么受?似在看世上另一个自己么? 他得意么?这正是柯语微口中的“礼物”? 十音决定不再想下去。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