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此人,陆蕴可太悉了。他这两年应是在外游学的,想来是近回了汴京,去了太学拜访恩师,才有今之事。 陆蕴做事干脆,与人打道最不喜揣着明白装糊涂。周沉也未拖泥带水,直言今自家弟弟唐突,已经被他送回府,定会重重责罚。陆蕴知其意,对方既是登门道歉了,那此事便可暂时揭过。 就算是不揭过,当下也没法拿周家如何。朝臣多对沈听澜的女子身份有所不,任何关于沈家的风吹草动,都会被发酵开来……沈家眼下自身也有麻烦,不愿横生枝节。 “孩子间的打闹也常见,”陆蕴道,“不过二小姐身体一向不好,前些子还一直卧养着,若再有这样的事,叫她生了病,总是不妥的。” 周沉点头承诺:“今原是我之过,已是自责万分,必不会有下次了。还请二小姐好好养着,若缺什么药材,都可去御街的仁和堂取。” 两人静静对视须臾,陆蕴点头:“若缺什么珍稀药物,必是会去叨扰的。” 周沉直至离开时,都没想到来沈家这趟会这般顺利。他也从未听过沈家竟还有这样一位人物,明明姿态很低,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却更叫人琢磨不透。 随从安南瞧出自家主子心中所想:“陆蕴这般人物,在沈家不过是管家,不若二爷将他……” 周沉打断他:“他不会背弃沈家。” 他见了陆蕴,便知这样的人物,若无所图,是不可能只做管家的。 眼下沈家已无男丁,想来陆蕴是要入赘的。故而佘老太君去冀州,才放心将沈府偌大的家业和宝贝孙女一并托付给他。 沈听澜原定过亲的夫家早几年犯了事,是官家亲判的义绝,想来官家也不会许她招婿。故而沈家如今局面,最好的便是沈若筠招婿,承继香火。 周沉想到今沈若筠那刺猬般的作风,身边已无父母长辈教养,又伶牙俐齿凶悍得很,若不招婿,汴京确实无人敢娶她。 只是不知,是陆蕴故意纵她如此,还是本如此呢? 待人走了,陆蕴将周沉送来的东西过了眼,其他便罢了,有一沉香山子,不似一般沉香气烈,放置在案几之上,正如苏子所写的那般“养幽芳于帨帉”。他拿起仔细看了,觉得应是顶级崖州沉香,极其名贵。 看来周家这几年在淮南、江南这两处的生意做得不小,随手备的礼物就是这样贵重。 沈若筠洗了澡,伤处擦了药,换了干净的衣裙,此时正在自己最的玩具匣子里挑选要送给赵玉屏的谢礼。相处这段时,沈若筠知赵玉屏最喜兔子,之前送她的那只兔囔囔就曾是物。 可惜她没什么兔子玩物,反有一匣子的老虎。因着她属寅虎,陆蕴连里给她扎的纸鸢,都是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见沈若筠挑得不甚意,齐婆婆给她出主意,“若不送一只真兔子吧?庄子里前些子送来些兔,因有一只母兔怀了孕,便也没吃,这几已生了窝小的,白茸茸的招人喜,小丫头们都喜去喂。” 沈若筠一听,便立即要去看。 等到了厨下,果见廊下放着一木笼子,透过木栏杆瞧见里面卧着六只白雪球儿,俱是有粉红的耳朵并红眼珠,沈若筠一看就喜得挪不开眼。 齐婆婆去厨下拿了些青菜叶子来,递给她喂。 沈若筠把菜叶子透过笼子间隙递进去,几只雪团儿俱是围过来,争先恐后地啃食,透着粉的白腮帮一鼓一鼓的。 “这个好。”沈若筠干脆把叶子全了进去,齐婆婆已经取了一个小些的笼子来,下方铺了干草,沈若筠挑了两只,便有婆子帮忙抓进笼子里。 节青小心地提着笼子先回了明玕院,沈若筠还在看兔子,齐婆婆想问她要不要养,就听到一阵嘎嘎嘎的声响。沈若筠循声瞧见一只小白鹅正大摇大摆地走来,奇道,“怎么还有这样小的鹅?” 厨房的刘婆子解释道:“原是庄里送来的鹅蛋,烧火的红儿贪玩,拿了只到鸭笼里了,竟真孵出一只鹅来。” 鹅绕着沈若筠嘎嘎地叫了两声,沈若筠伸手摸摸它脑袋,小鹅也没啄她。沈若筠拿刚刚喂兔子的菜喂它,小鹅一口将叶子整个叼了过来,很是霸道。 “婆婆,我可以养这个吗?” 见沈若筠抱着那鹅,双目炯炯看着齐婆婆,齐婆婆哪舍得拒绝她,当下就叫人帮着抱回院里了。 因着冰敷过又涂了陆蕴配的药,晚间手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沈若筠最近在学《黄帝内经》的《素问》篇,有许多疑问不解,正等陆蕴来解惑,却迟迟不见他。 她把书放下,又开始好奇起陆蕴来,问在一旁做针线的齐婆婆:“陆蕴是与谁学的医术呢?我瞧他和三娘擅长的各有不同。” 齐婆婆想了想,“许是在军中学的?他自小就跟在你父亲身边,因是在军中与军医们学的。” 陆蕴收到了冀州送来的信,今来给沈若筠上课便晚了些,来时还与沈若筠从厨房带回来的那只鹅对视了会,那鹅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扑腾着翅膀扇了他一下。 陆蕴:“……” 他也不是没想过给沈若筠找个宠物,只是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前些子他去庄子里,还让马场留意些,下一批小马驹要寻几匹温顺的。眼下看着沈若筠亲昵地叫那只大白鹅“阿砚”,陆蕴觉得自己眼皮跳了跳,便是书圣也不管鹅叫笔砚台之类的名字吧。 不过养什么叫什么都是小事,她喜就成。 陆蕴将冀州来的家信拿给沈若筠看,沈若筠顿时喜得不得了,拿到手端详半晌才舍得取出来看。先是一目十行地瞧了个大概,又一字一句地念了一遍。 信是佘氏写的,说沈听澜的伤已无碍,让她无须牵挂,只等沈听澜回京述职返回冀北后,她便回汴京来。 “长姐已经动身了么?”沈若筠看着信件落款,是十前的。 “五前已动身来京了。”陆蕴回答,“算来再过五,便可与你相见了。” 沈若筠点点头,小胖手下意识摸了下脸,今上面多了块擦痕,估计五后不一定能恢复。 “且别把里、周家的事与她说。”沈若筠嘱咐他,“她若问,就说是我爬树蹭伤的。” “在女学那样威风,将周二郎都得无话可说,亲自上门道歉来了,原也会怕么?” “她一年只回来这一次,何必把这些事告诉她,叫她烦心呢?”沈若筠沉浸在长姐不抵京的喜悦里,畅想道,“等她回来,我想陪她去丰乐楼,吃一品酥与蟹酿橙。” 陆蕴将一小瓶药膏递给她,笑她道:“到底是谁陪谁呢。” 隔,因带了两只作为谢礼的兔子,节青也跟着一道去了女学。沈若筠没有提进去,只是悄悄与赵玉屏道,“我与你带了两只兔子,等午休时带你去瞧。” 赵玉屏听得两眼放光,抱着沈若筠的胳膊摇了好几下,恨不得立即去瞧。赵多珞回头打量两人一眼,沈若筠本想叫她一起去,却见她低着头,又转回去聚会神地瞧琴谱了。 上午学的是琴课,赵玉屏像是心里揣了那两只兔儿,节奏快得连吴先生都要忘了原调,好不容易等用完午膳,连点心都顾不得食便要去看。沈若筠吃着栗子糕,叫节青将笼子提来。 赵玉屏一见,果然得不得了,拿了菜叶喂起来。她早想养兔子了,可偏偏父王母妃哥哥们,谁也不给她送。 “你家若是不许你养,明再带给我便是。” “母妃不会不让养的。”赵玉屏道,“她若不许我养,我便不吃饭了。” “你挨得住么?” “自是先吃了再说嘛。” 两个人逗了会,临近上课时分,赵玉屏才依依不舍地叫自己的侍女姜梅子把笼子提走了。 回去如琢厅,沈若筠想着早上赵多珞那一瞥,见她并未在厅里,又去后院寻她。 赵多珞果然在这里,手上拿着本《千字文》,脸上有淡淡的落寞。 沈若筠走过去问:“帝姬,明要继续么?”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赵多珞低下头,面容惨白,“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昨不曾如玉屏那样维护你?” “怎么会呢?你毕竟是要回去的,她们还是你亲姐姐,若是帮了我,要怎么与她们相处?”沈若筠说着,忽想起了一事,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与她,“这个药去疤灵验,你拿回去试试。” 这药是昨陆蕴给她的,沈若筠晚上用了,早上就见脸上擦伤结了淡淡的痂,想是这几就能好了。 赵多珞将头靠在她身上,沈若筠以为她哭了,刚想拿帕子给她,却见她只是红了眼眶。 她连哭都是克制的。 沈若筠在心里暗暗叹气,若说朋友,还是更喜赵玉屏那样子的小娘子,便是两个人拌了嘴,和好后也俱是忘了。 赵多珞太过纤弱,不过这并不是她的错。沈若筠既与她成了朋友,便愿意多考虑她一些。 第十一章 长姊 沈听澜比陆蕴预估的晚了一到汴京城。 虽赶了十来路,却也不得休息,回沈家换了衣衫,就要进面圣。 沈若筠望眼穿好几,因着得了准信,夜里动得大半宿没睡。上午也看不下去书,又等了许久,待用完午饭,整个人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齐婆婆哄她,说等沈听澜回来便叫她,于是沈若筠放心地挨上枕头,睡得香甜绵长。 等沈听澜入府时,沈若筠好梦正酣。沈听澜换了衣衫,净了面重新束了发,便来看她,见她两颊泛着红晕,配着鼓鼓的双腮,很是可。 原只想在进前看一看幼妹,没想到竟在边瞧了好一会。直至陆蕴来与她道,说是一切都备妥了,她才离开。 从明玕院正屋出来时,沈听澜四下打量了下,见院子里布置得巧用心,青砖小道铺路,四周种着花草。院子南角还有一个石砌小池塘,卧着只白的鹅。池塘旁还配有小躺椅和小茶几。 沈听澜对陆蕴拱手:“劳你费心了。” 陆蕴笑道:“不费什么,二小姐极是聪慧懂事。” 因通传的内侍已经等候在前厅,两人也未多说什么。沈听澜与那内侍谈了两句,便跟着进去了。陆蕴虽估计今赵殊必是会设宴留她,却还是让厨下备了几个她吃的菜。他又遣人给艾三娘送了信,请她明来沈府,替沈听澜瞧一瞧伤处。 陆蕴看她总要轻按肩部的样子,并不似佘氏信里写的那般大好了。 等沈若筠睡了起,便被齐婆婆告知,沈听澜已经回来过了。 她这几总是跟阿砚玩,一听这个消息,几乎是本能地发出一声鹅叫。 “……你们怎么不叫我呀?” 沈若筠瘪嘴问两个小丫头。 早园委屈道:“我与节青一起叫你来着,可你转了个身,还念叨‘不许吵我’……然后将军就进来了,吩咐我们不要叫你。” 沈若筠隐约记起一些,脸慢慢红透了,拿手捂着不想说话。 “小孩子睡觉都是这样的,睡着了便是打雷也叫不醒。”齐婆婆安道,“大小姐在你边瞧了许久才走,现下进去了,晚上回来定有许多话要与你讲呢。” “进?”沈若筠对这个词反应有些大,“她……她进去了?” “本就是进京述职的。”齐婆婆以为沈若筠上次在里吃了苦头,才有此反应:“不必担心,她并不是去后。” 沈若筠心里装了那在福宁殿偷听到的事,一想到沈听澜进了,便有些惴惴不安。她坐立难安地溜着阿砚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想到今窘态,跑去了垂花门处等沈听澜回来,谁劝也不好使。 齐婆婆无奈,只能搬了竹编的矮脚小凳子叫她坐着等,每隔小半个时辰便要来看看她。 沈若筠从未时六刻苦等到酉时七刻,看着天光一点点的暗下去,开始时有些望眼穿,一听有动静便欣喜地盼望是长姐回来了……再往后反是淡然了许多,戌时门便要关了,最晚不过这个时候。 等得无聊,她便抬头看夜渐起的星星,有一颗显得分外明亮,她记得祖母讲过,天上特别亮的星星叫长庚,旁边的星星甚至会被它的光亮引,围绕在它周围。 沈若筠抬头看着这颗分外明亮的星,不知为何,这觉竟有些像她想起长姐时的心情。 “还是再用些吧。”陆蕴的声音自影壁前传入,沈若筠猛然从小竹凳站起,心里突突地跳着。 沈听澜进时换的是一件竹青的圆领箭袖袍,束了鸦带。沈若筠瞄见了她,跑过来扑到她怀里,一双小手就在带下将她紧紧圈着。 “阿筠。” 沈听澜摸摸她小脑袋,她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却比去岁还要黏人。 沈若筠把头埋在她身上,十分依恋。沈听澜想将她抱起来,就听陆蕴劝道,“她现下有些沉,你肩上的伤还未好,还是别抱了。” 沈若筠听到陆蕴说自己沉,想要反驳他,可听得这后一句,又顾不上了,仰头去瞧沈听澜。 “不碍什么事。” 沈听澜单手将沈若筠抱起来,“我们家阿筠不沉的。”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