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美美地搂着姐姐的脖子,冲陆蕴做了个鬼脸。原沈听澜回来前,她想要对方哄她,至少也得哄一个时辰。可等她真的回来了,只这样抱着自己,心里就无比熨帖,反过来恨不得要对着她说一个时辰思念的话。 虽是舍不得这个暖和的怀抱,可也知她肩部有伤。沈若筠在她脸上亲了亲,就懂事地扭身下来了。 沈听澜牵着她的手,“怎这样凉?冷么?” “不冷的。” “官家说你也在女学读书,可还习惯?” “一开始是有些,卫先生不与人解惑,现在就已习惯了,不懂的回来再学。”沈若筠问她,“祖母还好吗?” “好,只是每都念着你呢。” “我也想你们。”沈若筠靠着沈听澜的手臂,“一到吃饭时,便特别想。” 沈听澜和陆蕴都笑了。沈听澜握着她凉凉的手,还是将她抱起来,大步去了自己住的东瞻院。陆蕴出府前就已吩咐人在此备了她吃的几样菜,并汴京的时令瓜果鲜蔬。沈听澜把沈若筠放到桌前的锦杌上,又叫陆蕴坐下一起。她也算是看着陆蕴长大的,不管他过没过继到父亲名下,姓氏是什么,陆蕴在沈听澜心里就是弟弟。 陆蕴倒也不推辞,又见沈若筠今晚活似桌上从蒸锅里刚端来的糯米团子。沈听澜吃饭,多用了些桂花藕羹,沈若筠便拿筷子夹藕片往沈听澜碗里送,黏人得紧。陆蕴陪着一道用完了饭,便回了自己院子,留姐妹两独处会。 沈若筠可不觉自己黏人,不过是沈听澜沐浴,她守在净室外面罢了。中途想起来还有东西要送给她,又迈着小短腿跑回自己院子去取。 沈听澜从净室出来,以为妹妹回院子睡觉了,谁知等云暮拿了帕子来替她绞干发,便见沈若筠抱着个檀木盒子又跑了来,身边还跟着那只白里在她院子里睡觉的白鹅,神气活现地扇了下翅膀。 沈若筠把盒子递给她,沈听澜蹲下身接过来,问她道:“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这个送你。”沈若筠打了个小哈欠,“我还不困呢。” 沈听澜将盒子打开,见里面放着一个致的面人,穿着铠甲着令旗,眉目间竟有些祖母挂帅时的样子。 “谢谢。”沈听澜拿起把玩了下,小心地放回去了,“姐姐很喜。” 已过亥时,齐婆婆来抱沈若筠回去睡觉,沈听澜见她依依不舍看着自己的样子,便留她在自己这里睡。 沈听澜如此说,齐婆婆自是同意的,沈若筠整惦念着,这样自是再好不过,且沈若筠睡觉十分乖巧,既不起夜也不动。她照顾沈若筠梳洗了,抱到沈听澜的榻上。 沈听澜绞干了发,叫云暮自去休息,她披散着头发,穿着白寝衣走了过来。 沈若筠极少见沈听澜散着头发,她这个样子在昏昏的灯光下显得恬淡,一双秋水般莹澈的眸子也着了温柔的暖黄韵调。 等她躺到自己身边时,沈若筠是真的不困了,将小脑袋靠在她身上。沈听澜怜地搂过她,轻轻拍打她的背哄她入睡。沈若筠不知为何,觉得眼眶有些酸酸的。 “怎么扮小花猫了。”沈听澜打趣她。 沈若筠童言稚语:“若是见不到你,每也不觉得怎样,只是见到你时……心里便沉沉地难受。” 沈听澜低低地嗯了声,“我们并不是有意要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这我知道。”沈若筠把头闷进被子里,声音也闷,“不用担心我,我每都吃得好,睡得好……” “这倒是。”沈听澜想起午间的事,轻笑出声,“中午两个小丫头那般扒拉你,都没将你叫醒。” 沈若筠羞红了脸,沈听澜替她整理好被角,柔声哄她,“好了,快些睡吧,明我不得闲,后有空的话,便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那你带我去骑马,我带你去丰乐楼吃点心如何?” “都依你。” 到底是小孩子,又有人哄,沈若筠一会儿就睡着了。 翌沈若筠醒来时,沈听澜已经不在了。齐婆婆等着给她穿衣梳洗,说沈听澜今一早又进去了。 沈若筠呆坐片刻,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与她说那在福宁殿听到的事。 艾三娘昨得了信,今早早就上门了,预备给沈听澜好好检查一番。 艾三娘倒也没白等着,现下沈若筠正在学《黄帝内经》,本来陆蕴就要请艾三娘来教沈若筠《灵枢》,借着这个空档,艾三娘烧了香,便开始给沈若筠讲针灸用的针具、刺法。 原是讲得很浅,可沈若筠记忆力很好,悟也高。艾三娘教着得了趣儿,还让她在自己身上扎第一针。 沈若筠是听得懂,可她哪敢下手呀。艾三娘握着她的手,在自己头顶扎了第一针:“无事的,三娘这几也总是自己扎,有些不得劲,扎一针就好。” 沈听澜今回来已是申时,进一整,回来时难免面有疲。她回自己院子,毫不意外地见沈若筠正坐在外间榻上,聚会神地捧着本书,见到她时欣喜地叫了声“姐姐”,才将书合上了。沈听澜见她读的竟是《黄帝内经》,有些意外,又见艾三娘也在此,头顶还了银针。 “沈将军。”艾三娘福身道,“许久未见,冀州旧地,一切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沈听澜回答,“三娘这是头痛犯了?” “这可是二小姐给我扎的。”艾三娘美滋滋道,“二小姐甚有天赋,假以时,必成一代名医。” 沈听澜听三娘这样说,拉过沈若筠嘟嘟的小手问,“你怎么想学这个了?” 沈若筠不假思索:“等我长大了,我想随你一道去冀州,你打仗,我帮你照料伤员,不好么?” 沈听澜摸了摸她软乎乎的头发,半晌后才道,“这很好,若是有一我不在了,我们阿筠是个名医,定是也会活得好好的。” 沈若筠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在了”的含义,就见艾三娘忽地拿帕子抹眼睛,“将军说的什么话。” 沈听澜意识到自己的话定是令艾三娘想到了亡夫,忙与她告罪道,“是我不是,竟说些讨人嫌的话。” 艾三娘又擦了擦眼睛,“将军合该罚上几杯。” 聊了几句,艾三娘扶着沈听澜去内室,沈若筠也跟着,艾三娘便遣她去将门关了。 沈听澜今穿了件桔梗素罗长褙子并石竹罗裙,瞧着只比汴京的小娘子衣饰简单些。艾三娘帮她了褙子,解开上襦的系带,去瞧肩膀处的伤。 沈若筠坐在边看,见她左肩有一子大的疤痕,便想着要与陆蕴要那种祛疤的药膏。 艾三娘见伤口已愈合,本是轻柔地按着。可等她摸了骨,面忽凝重起来,将头顶的针取了,仔细地又摸了遍。 沈听澜额上也因疼痛冒出汗来,却一声不吭,只等艾三娘摸完,将上襦拉起,“可是有什么不妥?” “庸医误人!”艾三娘连额上的汗也顾不得擦,“这伤处看着是愈合了,是不是动一动还是会疼?也不能提重物了?” 沈听澜不回答,艾三娘就知自己是说中了,直叹道:“若是你不回来这一趟,这条胳膊迟早会废掉……除非你这辈子都不提挽弓了。” 沈若筠在一旁听得小脸发白,艾三娘又道,“到底是哪个庸医替你治的伤?可是章广白?” “不是。”沈听澜低声道,“三娘别问了。” 她这样讳莫如深,艾三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心里,有些替沈家不值。 两人正默契地将此事揭过,却见一旁脸发白的沈若筠握着小拳头,“是不是随祖母一同前去冀州的御医?” 沈听澜刚刚被告知自己的胳膊有可能废,脸上都不曾有什么外情绪,却被沈若筠这一句唬得变了脸,“阿筠,不可说。” 见沈若筠惨白着脸,身体也在发颤,沈听澜将她揽到身边,柔声安,“姐姐无事的。你也知三娘是个极厉害的人,只要她替我重新正了骨,便可痊愈了。” “里来的御医医女照顾我很是周到。”她对沈若筠道,“可断不能凭空冤枉人,也不能出去说。” 艾三娘原将沈若筠带进内室来,是以为沈听澜的伤势不甚严重,现下已经不适合留她在此处了。于是吩咐沈若筠道,“我替你姐姐正了骨,养些时便能痊愈了。你先出去看着丫头们多备些热水,我等会要用的。” 沈若筠点点头,艾三娘取了干净帕子卷了,让沈听澜咬着,防止等会吃痛要到舌头,继续嘱咐她,“三娘今要费些力气了,你去跟陆蕴讲,我吃炊羊,让他务必给我备了。” 沈若筠从内室出来,一头撞到等在外面的陆蕴身上。陆蕴想牵她,却见她如同丢了神智,双目似无焦距。他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蹲下身问,“你怎么了?” “要热水,还要炊羊。”沈若筠腹心事,脚下便有些软软地无力。陆蕴眼疾手快地提了她衣领,“去那边坐着等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艾三娘才开了门,叫了云暮和雨昏扶沈听澜去沐浴。 净室的热水早已备好,陆蕴实是个细心周到的人,还请艾三娘也去梳洗更衣。 艾三娘点点头,见沈若筠仍是一脸担忧,忙与她道,“不必担忧,将军再仔细养一阵,便大好了。” 陆蕴有了艾三娘这话,心下也松了口气。 众人皆喜,唯独被扶进净室泡在热水里的沈听澜,心下并无多少轻松。 怪不得赵殊这两这样关切她的伤势,还询问她,若是有一提不起,有何打算,又有什么想做的事。 原是他派来的御医并未想要她痊愈,这一个月伤口虽已愈合,可确实如三娘说的那般不似从前了。沈听澜一直以为是还需要些时恢复,谁知这竟是把钝刀子。 想来赵殊这是真动了清除沈家的心思了,又不想落个枉杀将领的名声,也怕沈家没了,有人借着这个由头兴起旁的事。他的这把钝刀子位置极好,于她来说,哪怕是疼痛难忍,需要时也得骑马提,这样过一段时,这条胳膊便会慢慢废掉……用不了多久,便会落得和祖辈一样的结局。 沈听澜了口气,一头扎进水里去。其实何必这样麻烦呢,她自接过父亲带血的铠甲,便知自己也会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一。 想到悬在头上的利刃,沈听澜并不怕,想来祖母也是如此。她已有六十高龄,边关挂帅十五载,早将生死均置之度外。想来便是赵殊赐了杯毒酒,也能面不改地喝下去。 眼下只盼能拖些时,让沈若筠再长大一些。她还这样小,已无父母庇护,若是再没有她们……又要怎么活,又能怎么活。 第十二章 上元 沈听澜只在汴京待了五,便要返回冀州。艾三娘没没夜地准备了不少药材,有煎服的,也有拿来外敷的。沈若筠就帮着她写签子。 沈听澜在冀州身边有个苏婆婆,也有婢女。苏婆婆是母亲苏氏的陪嫁,一直跟在她身边,不过她们并不在军营里住。军营里跟着她的亲兵,年纪都小,这次跟她回来的几个,都不十三,一脸稚气。 沈若筠咬着笔杆子,不仅将煎煮方法写了,还附上了图。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陆蕴就把这事接了,“我去给他们讲讲。” 原是可以给军中的军医的,可现下也不知是否有人已生了异心,只能小心些。艾三娘让沈听澜先吃一段时,等过些子她治好药丸便送去。 沈听澜离开时,沈若筠写了封信托她带给佘氏。沈听澜接过来,摸着她脑袋,“这次没能教你骑马,下次回来补上。” “不要放心上。”沈若筠拉着她的手,小大人一般道,“在冀州也不用记挂我……我会好好跟陆蕴和三娘学医,等我长大了,就去冀州找你。” 沈听澜眸微闪,却是笑道:“好,等我们阿筠长大了,定会和三娘一样,是个好大夫。” 她回来时未带多余行李,走时陆蕴不仅安排了马车,还备了各药材、衣服被褥和易存放的干糕饼,当当地装了十余辆车。 陆蕴拱手作揖送她,“关山路远,还望将军珍重。” 沈听澜也与他回礼,回来这一趟,见陆蕴里里外外的事都处理得很好,果然和他当时要回汴京时许的诺言一样。有他在,很是令人放心。 沈听澜走后,沈若筠闷闷不乐了几。可到底是小孩子,去上了几学,人又神许多。 过了十月,天气一凉起来。屋里烧起地龙,早园与节青热得去滚了边的比甲,围着炭炉烤栗子。 艾三娘每五来沈府一次,自沈若筠正式拜了她当老师,教的内容也越发难了。沈若筠学医术比女学的功课要用心,那艾三娘骂“庸医”时,她也恨不得要将那差些废了长姐胳膊的御医暴打一顿解气。 不能成名医,也不能学成个半吊子的庸医,更不能去做害人的事。 每次上课前,她都这样与自己说。 沈若筠穿了件齐婆婆做的妃家常披袄,靠在软枕上看《伤寒杂病论》。陆蕴给她做了一支好用的炭笔,这样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可直接在书上标,也可以窝在暖和的塌上看书。医书上有不明白的,她也会请教陆蕴。不过陆蕴最近有些忙,人时常不在府里。 年下,女学里也考试。沈若筠一门心思学医,难免有些应付不来。只在数上得了优,经义拿了良,琴棋书画全是将将及格。赵月娘年纪大些,且又在课后下了功夫,自是样样拔得头筹。 赵玉屏与赵多珞俱是今年才开蒙的,经义对她们来说太难,赵玉屏差些了白卷。不过她在画上拿了个优,教画的罗先生很欣赏她,说她的画透着灵。赵淑和比赵香巧的成绩好些,两人均是中规中矩,不过也好得有限。沈若筠原以为赵淑和的成绩会好些,据说她的生母刘美人,出身汴京有名的清世家,且也和赵月娘一道在孔先生那里补课。 赵多珞的成绩不大好,也无“优”,心情便有些郁郁。沈若筠安她,只是进学的第一年,还是看基础多些,以后总会补上来。 进了腊月,太学便停了课,要过了正月二十才会重新开学。赵玉屏依依不舍地拉着沈若筠的手:“今年许是十三就放灯了,不过那时还不算热闹,十五晚上我在棚楼下等你。” 赵玉屏说的“棚楼”,是宣德门御街那处的灯挂。汴京府早在正月前,便会用竹木搭起棚楼,棚楼上挂着灯与鲜花等物,还会饰以彩旗、帛画。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