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靥等了半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懵懵点头:“吃。” “那咱们找个地方。”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灯笼,扶她上马,“去大理寺?” “好。” “你刚刚说跟吴娘子去小鹤喝水,喝什么水?” “嗯,本来是去喝酒的,结果思悠怕我喝醉,一壶清酒兑了五壶白水,我喝到第三壶就喝不下了……” “喝白水对身体好。” “是啊,现在一肚子水呢。” “为何突然想去喝酒?” “心中苦闷呗。” “苦闷?” “嘿嘿,刚刚是苦闷来着,现在已经好啦!” 牛小牛一句话也没上,连句主人您回来了都没找到机会说,眼睁睁看俩人眉来眼去眉来眼去然后上马走了。 他挠挠头,心里打鼓,这要是以后李娘子成了家里的夫人,不会因为他连着三天见了她就关大门的事记仇吧? 天地良心,那可都是主人让他干的。 . 大理寺还未开印,只中堂两个值守的差人,整个后院空的。 没有开印,厨房自然也没人,尚辰亲自动手烧了壶热水,给小姑娘泡好茶,又将盒子里的糕点一一摆出来让她尝。 李靥被义兄大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殷勤得有些无措,只觉得他好像很高兴,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很高兴,只得乖乖拿起一块糕点咬了口,然后就眉开眼笑:“好吃!” “芙蓉酥、合意饼、吉祥果、云片糕……”小姑娘吃不动了,盯着大方桌上各美味糕点,摸摸肚子意犹未尽:“义兄,我休息一下,再来个饯菱角尝尝。” “你已经休息过好几回了,再吃肚子要痛的。”尚辰无视她可怜巴巴的目光,低头收了点心,将晾好的茶端给她,“了便是了,不可贪食。” “呜——”她试了几试,觉实在吃不下了,遗憾地端起茶,“那个饯菱角我没吃过嘛,是只有你们那里的糕点铺才有的卖吗?” “这些都是尚家厨房的厨丁自己做的,母亲来时带了几盒,你若喜吃,我可直接把人要到京城来。” “不不不,这太麻烦了。”李靥摇头拒绝,想了想又坐直身体道,“郡主远道而来,不知几时有空?我想去请安问候,当面道、道歉。” “道歉?” “就是初十那件事。”她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声音诺诺,“是我不对,害义兄着凉生病,让郡主担心。” “当时情形,靥儿只能那样做不是吗?” “可是……” “靥儿不必自责,你没有做错,我丝毫不怪你。” “可总觉得还是要道歉的。” “既然如此——”尚辰笑着看一门心思非要道歉的小姑娘,知道她的倔劲又上来了,于是清清嗓子理理衣服,板正坐好,“咳,这里也没有旁人,靥儿给我道个歉,此事就算过去了。” “真的?” “说到做到。” “那行。”李靥是个好女子,做了错事总要道歉才能心安,虽然义兄一直说着不怪她,但总归是自己泼的水让他病了一场。 她站起来,走到正襟危坐的尚辰面前,鞠躬:“义兄对不起,我那不该泼你八桶凉水,是我鲁莽了,便是你中了那种毒,我也应该动动脑子想旁的办法,就像上次在南风馆,我中了香,你就没有泼我,不但没有泼我,还让我抱你,还……” 她还了好几遍,越说声音越小,小脸红的像着了火,义兄就这么静静望着她,好像在等她说下去。 “还——”她张不开嘴,干脆向前一步,“不然我也给你抱抱吧!” 第93章 劳燕(八) 天渐晚, 夕慵懒地爬上院墙。 李靥眯起眼睛看看门外空无一人的院子,觉得有点酸。 她说完那句不经大脑的话之后就后悔了,哪有女子上赶着说给人家抱的, 多不正经。 义兄好像也有点懵, 但只懵了一瞬,接着就顺理成章把她拉进了怀里,像之前那样温温柔柔抱住了她。 所以现在的姿势就是她站着,身子微微前倾,而尚辰坐着, 双臂环着她的。 两人都还端正, 彼此之间保持了大约半臂的距离, 义兄舒不舒服不太清楚, 她的却是快断了。 “义兄?”她红着脸,两只小手虚虚搭在尚辰肩膀,悄悄舒展下僵直的身体, “还生气吗?” “从未生过靥儿的气。” “那你之前为何不见我?” “……” 李靥眨眨眼, 突然福至心灵:“你不怪我, 又不见我, 难道是因为害羞吗?” “……” “没什么好害羞的。”见义兄不说话,她更肯定了心中猜测,善解人意道,“虽然那天义兄像个落汤,但还是很好看。” 尚少卿还是沉默, 只是警告似的将手臂收紧些,小姑娘可真是说话, 都这种时候了还猜来猜去说个没完。 李靥没有防备,一下被他箍的向前倒去, 她慌着挣扎,但许是刚才僵了太久,酸腿麻竟使不上力,反而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义兄,我我起不来——”她有些着急,声音便染了哭腔,“腿麻了。” 尚辰无语,扶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低头查看:“左腿还是右腿?动动看。” “就是刚才站太久有些僵硬,休息一下就好。”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脸担心的男子,双手捂住了脸,“我是怕义兄生气不理我才说抱抱的,不是、不是每个男子都这样,是只有义兄才这样!” “我知道。”尚辰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住自己手里,仰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靥儿自小待我就与旁人不同。”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个初秋,不是靥儿说的冬天,那天你穿了白的衣裙,裙子上染了许多颜料,还滚了些土,不打招呼就冲进你哥的书房,喊着树上的海棠果了,要摘来吃。” 他娓娓道来,没有任何停顿,像在讲一个已经烂于心的故事,“昭延兄不在,你就拉着我去摘,小手脏乎乎的,一抓一个黑印子,我很嫌弃,说我是来读书不是来陪你玩的,还没说完你就哇哇哭起来。” “有,有吗?”她不好意思起来,“我不记得了啊。” “你哭得很大声,我怕你哭晕过去,就陪你去了,摘了很多海棠果,都是最红最甜的,还给你洗干净手和脸,在海棠树下办了一场海棠果鉴赏大会。” 鉴赏大会结束后,当时还是个小娃娃的小姑娘抱着他的腿,努力伸出胖胖的小指去够他,说小哥哥温柔又好看,给我做夫君好不好。 他应了,自此沦陷。 “我小时候很调皮又哭,可你还陪我玩,有时候哥哥不陪我你也陪我。”李靥想起两个人很多往事,甜甜地笑,“所以说义兄只是嘴上凶一些,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我从小长到现在,就只陪过靥儿一个人玩,秋天摘果子,天摘花,冬天带你堆雪人,夏天带你去抓鱼,陪着陪着我就先长大了。”他抬眸,定定望着也已经长大了的小姑娘,清冷的声音如初的风,蕴了无尽柔情暖意。 “我一直有些心事想说给你听,但又很犹豫,因为我比你足足大了七岁,七载时光说长不长,却足够让人长大、成,变成一个无趣又狡诈的大人。” “我不想用这种年龄的差距来制你,利用你不谙世事的懵懂引导你做选择,所以就静静地等,想等到你也长大,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再来问,再来求一个真心实意的答案。” “我太自负,自以为尽在掌控,却险些一辈子错过你。”他想起来依然揪心,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紧,“还好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将心事说出口。” 李靥低头望着他,亦望着清澈黑眸里倒映出的小小自己,突然将头扭向一边,哼道:“七岁,七岁也不大呀。” “……”尚辰一时有些无措,直到看见小姑娘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自己,坦然笑道,“是,是我自以为是了。” “那你有什么心事?”虽说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傻乎乎昂着下巴,摆出副傲娇的小样子,“说吧,本娘子洗耳恭听。” 少卿大人轻轻吐口气,好像是因为紧张,又好像是为她不合时宜的犯傻而无奈:“从十三岁第一次见面,至今已有十二载,不管是常常见面的前七年,还是在苏州任职的后五年,夏秋冬,清晨黄昏,我心中思念的、牵挂的、慕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靥儿,我心悦你,却不知你是否也心悦我。”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李靥总是偷偷躲在被窝里自编自演几出小戏,其中演的最多的就是如果义兄表白了,自己应当如何回应? 或者是羞涩地低头不语,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他,最差最差也得是傻乎乎笑着点头,可真真事到临头,她却拧着小眉头,别扭到不行:“若我没有退亲,义兄当如何?” “只字不提,守靥儿一辈子。” 暮四合,院中有风扬起,屋顶雪微融。 李靥怔怔坐着,听见自己的心跳。 前世种种困惑,至今总算有了个答案。 清冷寡言的义兄一直未娶,不是没有喜的人,而是喜的人已经嫁做人妇。 他执着守护,不是因为挚友所托,而是因为遗憾错过。 错过了心的人,却又不想离去,只埋藏起全部的思念与情愫,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生疏问候着。 她怪他,也怪自己,怪他为什么不说,怪自己为什么从未察觉,自己死掉重生,留在上一世的那个他,该有多难过? “谁稀罕你守一辈子。”她心中酸涩,垂了头落下泪来。 “靥儿哭了?”尚辰慌了神,“是我说错什么吗?” 小姑娘使劲摇头,揪着他衣襟哭得天昏地暗,外面太渐渐落山,通透亮堂的值房也陷入黑暗之中,他有心想去点灯,可她一直哭个不停,干脆在一片漆黑中倾身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后背:“乖啊,乖啊,不哭了。” “义兄大笨蛋!”她又心疼,又后怕,心疼上一世那个总是看起来孤冷寂寥的大理寺卿,后怕自己这一世又险些错过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开了闸一样。 “若是我嫁人了,你就应当忘了我,另寻心之人,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过很好的子。” “能见到靥儿的子,就是最好的子。” “笨蛋!” “我不觉得笨。” “就是笨!” “好,靥儿说笨便是笨。”他摸索着去给小姑娘擦眼泪,“所以刚刚问题的答案呢?靥儿心中有没有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又哭又笑,连骂了好多声,最终扑进那个温暖好闻的怀抱。 “义兄不是笨蛋,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郎君,我心里一直有你,全都是你。” . 回去的时候,李靥骑在小黑背上,披着尚辰的斗篷,俯下身子戳他的发冠玩,青玉材质温润通透,一看就是好料子,她老早就想摸摸看了。 尚辰被连戳了十几下,无奈回头,见小姑娘傻乎乎冲他笑,不觉也笑起来:“坐好。”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