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桶。” 吴思悠乐得不行:“你这八桶水下去,都把人浇得着凉了,还不兴人家闹两天脾气?” “闹脾气也不是不行。”李靥不服气地嘀嘀咕咕,“但我也是为了他好啊,即便是生气要找人算账,也该找杨梦芝才对。” “放心吧,杨梦芝此番是逃不掉的。” “可我听哥哥说,义兄并没有深究。” “尚少卿不深究,不代表别人不深究啊。”吴思悠把那个头骨形状的饭团小心翼翼夹给她,顺便放出个惊天大消息,“尚少卿的郡主娘亲前进京,一来就先去里拜见了皇后娘娘,估计是给尚少卿讨公道去了。” “啊?你听谁说的?” “司空主说的啊,他跟郡主一同来的,昨在尚府碰见了。” 尚辰的母亲是瑞老王爷唯一的女儿子书灵均,据说自幼不喜琴棋书画,只舞刀,老王爷本就武将出身,对女儿想要习武的要求自是全力支持,给她请来最厉害的高手做师父,如此学了十余年,十七岁的子书郡主手持双刀杀入江湖,只用半年时间就坐上了武林第一的宝座,独步天下,未逢对手。 后来游山玩水时偶遇江南尚家长子尚正则,对其一见钟情,自此便敛了锋芒嫁作人妇,退出江湖,专心相夫教子。 双刀已封,传说仍在,这位子书郡主,是自前朝至本朝,几百年内武德最充沛的郡主。 而尚辰尚少卿,是郡主的独子。 李靥一哆嗦,致的头骨饭团就裂成了两半,她只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头,双目无神绝望不已:“完了完了,义兄的阿娘解决完杨家,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 *** “我是一定要找他们算账的。” 子书灵均把晾好的药端给儿子,又拿了颗梅子给他,“什么三朝元老清典范,居然用下药这种下作手段,这事必须得给个说法!” 尚辰见自己母亲气愤难平的样子,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娘亲莫要气伤了身体。” “你这傻孩子,京城从来都是明争暗斗,风谲云诡,太宽厚了可不行,会被人以为好欺负。” “我不是宽厚,只是此事追究起来太过麻烦。”他耐心给母亲解释,“杨光赫父女所行之事固然下作,但最终也未造成任何后果,且我是男子,揪住此事不放未免显得小肚肠,再者这件事杨老尚书是否知晓,知晓多少,本无从判断,他若一口咬定不知情,便是官家也不好说什么,娘亲如果是想借此事敲打敲打杨家,让他们以后跟我保持距离,那我赞同,若说非要闹到官家面前争个对错黑白,还是算了吧。” 子书郡主努力听完儿子这一长串弯弯绕绕的话,眨巴眨巴眼,大气挥手,“此事你莫管,给为娘!” 这模样一看就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尚辰叹气:“父亲呢?如何没跟您一起来?” 全天下能让子书郡主听话的,也就只有父亲了。 “你爹忙着呢,再说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子书灵均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过年不回家,让人算计了吧?” “是,母亲教训的是。”尚辰被她一掌拍的后背生疼,咳了两声低眉顺眼,“儿子清明就回家。” 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太多纠,自是有自己考量,除了刚才说的原因之外,还有几件事情令人费劲。 首先是沈氏兄弟,中毒那自己虽神志不甚清醒,却也记得靥儿闯进房间后是沈羽先说了危险不要靠近,接着便是沈飞说出茶中之毒是合散。 此外还有云香郡主,是她叫了杨光赫来,说要做个和事佬,又将两人引去后院厢房详谈,才有了茶中下毒一事。 沈氏兄弟跟合散的事他自会查清,到时该如何便如何,只是云香郡主贵为皇亲,又得太后疼,地位不俗,她若真的与此事有关,被母亲知道了,必要掀起大风浪。 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门外和禀告说杨梦芝来了,要求见郡主。 “不见,让她走!”子书灵均一口回绝。 和挠挠头,为难道;“可杨家娘子跪在门口,说郡主若是不见,她就一直跪着。” “那就一直跪着吧,让她跪远一点,别挡了门口通行。” “这——”和偷偷看尚辰,“主人?” 尚辰端起药,略一思索,笑了:“就照母亲吩咐的去办。” “是!” 他对杨梦芝厌烦至极,但一来自己是男子,二来是朝廷官员,加上又有皇后娘娘的面子在,总不好太过分,若母亲此番能让杨梦芝吃到苦头自此退避三舍,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正想着,就听见母亲大人又道:“那个用凉水泼你的义妹,这几怎的没来探望你?” “咳咳咳!”少卿大人一阵心虚,被药呛的仪态全无,“兴许是没空吧。” 牛小牛说李靥每都来,但他觉得自己那过于狈,无脸相见,又怕母亲兴师问罪吓到小姑娘,所以便连拒了三,想着明上元节,宴结束后悄悄去约她出来赏灯。 “哦,没空。”子书郡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瞧着这两门口总有个漂亮的女娃娃转来转去的,你不认得?” “唔,没看见,不知道。”他低头喝药。 “你喜人家?” “咳!”又呛一口。 “之前你写信回家,说的含含糊糊的,又是要我们准备聘礼,又是要我们不可声张,就是她吧?” 尚辰喝不下去了:“娘亲就莫要心了。” “婚姻大事,我这做娘的不心谁心?”子书灵均气得又拍他,“说吧,是不是她?你的义妹,李栀的妹妹,郡主府泼你八桶水的那个女娃娃?” “出手倒是果断,只是太狠心了,寒冬腊月的八桶凉水浇下去,好人都浇坏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 “那是你身强体健!若是换做旁人——就说你爹吧,少不得要病上十天半月!” “若父亲处在当时情境,娘亲会如何?” “既然笨到着了别人的道,我直接把他扔进水里清醒清醒!”子书灵均口而出,愣了下后噗嗤笑了,又朝自己儿子后背拍了一掌,“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是不是?行,我不怪她了,你把人叫来让我见见。” “想见也行,您得把脾气收一收,莫要吓到她,而且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了来,要选个好子,洒扫除尘,整洁庭院,再备好香茶点心,暖炉熏香。” 尚辰碎碎念着,手里拈着那颗梅子,清俊的眉眼温润柔和,他抬眸对母亲笑笑,羞涩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娘亲,我想娶她。” 第92章 劳燕(七) 下午回家的时候, 李靥特意绕到街市,想买几个花灯。 明便是上元节,灯会繁华, 游街各人基本都会持一盏花灯, 她的花灯历来是哥哥亲手做的,想必今年也已早早准备好,只是小雨前几提起说约了思悠的丫鬟香雪一起去走百病,那可要提一盏漂亮的花灯才行。 街市上已经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彩棚,五颜六的小旗子从街头连到街尾, 沿街商铺门上桃符还簇新着, 门口又架起挂花灯的竹架, 热热闹闹忙忙碌碌, 一派节喜庆气氛。 在这般场景里,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李靥一路小声哼着歌, 笑眯眯地在每一家花灯摊子前驻足, 想选个最好看的。 花灯琳琅目, 各式各样都有, 她磨磨蹭蹭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决定买那盏梅花灯,小雨喜梅花,连帕子上都绣了腊梅,这盏买回去一定合她心意。 摊主见她选好了, 将梅花灯摘下来给她,又从货箱里拿了把小花伞挂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李靥看着好玩,随口道:“这小花伞倒是有趣, 看起来与普通的伞不太一样。” “小娘子好眼光。”摊主挂到一半,听她问了,又将伞取下来撑开,讲解道,“是与咱这里的伞不一样,这也是灯,是云岭国的伞灯。” “伞灯?” “我也是进货时瞧着稀罕就随手要了两件,想着如果卖不出去,拿回家给孩子玩也好的。”摊主撑开伞,只见里面别有乾坤,竹制的伞柄上半段是镂空的,里面嵌了蜡盒,花伞若左右摇晃,蜡盒便也跟着摇摇晃晃,始终是都是烛芯朝上。 “云岭国善出能工巧匠,这伞灯做的也细,里面这蜡盒尤其有趣,怎么晃都不会倒,是个小机关,叫做——”他想了半天,急得拍大腿,“嗐,我昨天还记得呢!” 李靥出神地看着那个小蜡盒,口而出:“是同心圆机环,设双轴相连,轻微晃动时不会倾斜翻倒。” “对对对,就是这个,同心圆机环。”摊主连连点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小娘子真是见多识广!” “爹爹曾讲过的,如今见到便想起来了。”她轻声回答。 云岭国多雨,晴天的子很少,就连上元节也都是细雨蒙蒙的,那里的百姓为了在这天能高高兴兴出门看花灯,便发明了这既能当伞又能燃灯的伞灯。 她那时太小,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阿娘抱在怀里,爹爹持一把大大的伞,罩住她,罩住阿娘,罩住哥哥,街上大约也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小花伞,雨滴啪嗒啪嗒落在伞上,溅起的水花也亮晶晶的。 她搂着阿娘的脖子,看爹爹给哥哥讲伞柄里的蜡烛为什么不会倾倒,哥哥边听边点头,时不时还要冲她做个鬼脸,她被逗得咯咯笑起来,然后阿娘也笑,爹爹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他们都笑了便也跟着笑,一家人就在这伞灯下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记得远处还有个人也跟着一起笑来着,是孙嫲嫲还是张管家?终归是时间太久年龄又太小,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李靥望望湛蓝的天,摇摇头笑着掏出钱袋,“多少钱,我买了。” *** 付了钱继续走,前面有不少干活的匠人在建一个竹架,看形状应该是明天要用的大型花灯,她放慢脚步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其中有个匠人很面。 是邱诚济?李靥皱起眉,有些不解,初六那在听竹茶楼喝茶的时候,正巧看到凝香阁的花车游街,而他的发惠华也在其中,只是摇身一变成了半个东京城都为之倾倒的百花仙子。 她还以为是藏娇之事后夫离心,邱诚济将惠华卖了,本想着去打听打听,结果发生了义兄这档子事,搞的她心里糟糟的,也就没顾得上。 可邱诚济为什么会在这里扎花灯呢?书不读了?不回家了?她边琢磨着边往前走,脚步不由自主拐个弯,溜溜达达就到了尚府门口。 牛小牛就坐在门口晒太,这次见了她倒是没跳起来关门,李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又厚着脸皮凑过去:“小牛啊,尚少卿今能见客了吗?” “能见能见。”牛小牛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咂咂嘴道,”可您来的不巧,主人刚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 “这我可不知道,要不您进去等会儿,我们郡主老夫人在家呢。” “啊,算了算了!”李靥吓得连连后退摆手,“我还是改再来拜访!改哈!改!” 她后退两步,后背就撞上了什么,回头一看是个黑乎乎的马脸:“义兄?” “……”尚辰跳下马来,“靥儿找我?” “其实也没、没什么事,就是买花灯路过,想看看你风寒好了没有,结果小牛说你出去了,不巧的。”她抱着两个花灯,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去你家找你了。” “哦,原来是去我家……”李靥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你去找我?” “他们说你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他笑着看她,问道,“去了哪里?” “先跟思悠去小鹤喝水,然后又去了街市买花灯,小雨约了小姐妹明一起走百病嘛,我就想给她买个好看的灯提着。”她唠唠叨叨,红着脸,“义兄找我有事?” “无事。” “无事?”她疑惑抬头,义兄应当是病好了,看起来神采奕然,好看清亮的眸子里除了笑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不懂那是什么,却被看得低下头。 “无、无事找我干嘛?” “因为想见你。” 心跳好像停了几个拍,接着便疯狂起来,咚咚咚咚震耳聋,李靥徒劳地将怀里花灯抱紧些,妄图掩住这声音,生怕对面的人听见。 “你、你再说一遍?” “唔,母亲从江南带了点心来,我每样都拿了几个。”少卿大人顾左右而言他,慌慌张张从小黑的褡裢里拿出个盒子给她看,两只耳朵通红,“要吃吗?”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