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红菱起身, 拉着顾思杳走到了桌边, 两人相对而坐。没说什么留下吃饭的言辞, 自然的仿佛就该如此。 桌上照例是八菜一汤, 四荤四素,中有一道炖蛋白,倒是顾思杳许久不曾见过的菜肴了。 这炖蛋白, 乃是蛋白与火腿、鱼肚、鹿筋、冬笋调和,佐以酱油、茴香文火煨之。成菜泽白,鲜香,是顾思杳生平最的菜肴。 这道菜, 原是他生母宋氏所创, 算是一道私房菜。他幼年时,体弱挑食,宋氏在他饮食上费尽了心思, 偶然间做成此菜,倒是合他的胃口。然而自从宋氏过世,他便再也不曾见过这道菜了。 顾思杳执起筷子,夹起一块焖蛋放入口中,细嚼之下,那滋味与记忆之中几乎无二。 他心中微微有些奇怪,看着姜红菱,问道:“这道菜,是怎么来的?” 姜红菱垂首浅笑,说道:“我记得你吃这个,所以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如锦在旁盛饭,忍不住了一句:“今儿在厨房待了一下午,试了好多回才做出来的呢。想着二爷要回来吃晚饭,定要在晚饭前好。” 顾思杳听着,不由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道菜,除了我娘,世上该没有第二个人会做了。” 姜红菱笑了笑,说道:“记得之前你曾提起过,我想起来,便试着做了。这菜不算难做,材料也有限,试了几次也就做成了。”她并未把话说透彻,顾思杳微微想了一阵,方才记起。前世,在侯府三十家宴上,他多吃了两杯酒,同人议论世间肴馔时,曾提起过。不想,她竟然记在了心上,还记了两世。 顾思杳心中触动,说道:“原来你还记着。” 姜红菱脸上微红,浅笑道:“你的事情,我都记着。”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却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吃过了晚饭,已是掌灯时分,顾思杳吩咐小厮去坤元堂取了家常衣裳过来,在这边换了。两人在灯下榻上坐着说话。 姜红菱想起白之事,吩咐丫鬟将胡惠兰送来的册子取来,与顾思杳,便说道:“这是惠兰白里拿来的,我看了几眼,却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顾思杳接过去,翻了几页,见其中果然如往常一般,以蝇头小楷,细细密密的记着那些女学生所讲之事。字迹娟秀端庄,柔韧有力,所载事由写的清楚明白,条理分明,文理也极通。 顾思杳看了一遍,便赞道:“只可惜这胡姑娘是个女子之身,不然考取功名不在话下。” 姜红菱亦在一旁说道:“从小大伙都这么说,她也是个古怪脾气,女红针织一概不大放在心上,倒是天天钻在故纸堆里。落后大了,她家中为她看了多少亲事,都不合她的心意,总是不成。拖到后来,家中生变,这亲事便再也没了着落。”说着,又问道:“这上面写的事,当真有用么?” 原来,姜红菱办这女学之初,不过是为了家中多一笔进项,自己在府中的地位更为牢固。顾思杳得知此事,便托她将那女学中的见闻按记录下来。 如此这般,也有些时了。胡惠兰每次送来的书册,她也看过,见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便不知顾思杳要这些事情做什么。 顾思杳却道:“见微知著,她们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常闲谈虽都是内宅里的家常,却能知道些外头打听不着的事情。” 姜红菱听了他的言语,不由问道:“二爷,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自打重生以来,顾思杳似是十分忙碌,甚少留在府中。他迁至侯府之后,更是每早出晚归,鲜少有在家的时候。 侯府早已江河下,两府的老爷官场仕途都不甚顺遂,只靠着朝廷封赏的食邑与田里的租子,实在难以维持偌大一个摊子。 依着上一世的记忆,姜红菱本料当家之后是要捉襟见肘的,谁知掌事至如今,并不觉如何艰难,家计还宽松的很。细算起来,竟是顾思杳三五不时往府中纳的银两抵了大用。 她晓得顾思杳在外头有生意,但也不知到底如何。 除此之外,从顾婉那件事起,她便觉有些怪异。意图羞辱顾婉的人,死的不明不白,亦无人追究。那人只是个泼皮无赖,也就罢了。顾忘苦谋害顾念初一事案发,顾忘苦不知去向,连带着与他同谋的那些人,也都没了下落。还有顾王氏给顾思杳的两个婢女,并没听闻打发出府,也失了踪迹。这两,为着自己的事,他折断了齐王的臂膀,可也没听齐王府那边有所追究。 姜红菱知道他为了将来之事筹谋,搭上了毓王那条线,却也不知他到底做到了何种地步。 这个男人身上,似乎藏着许多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顾思杳看着灯下那张柔媚娟秀的小脸,明眸之中是疑惑。他抬手,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细的肌肤,轻声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你安心在家就是,不用心外头的事情。” 姜红菱瞧着他,心中生出了几许不,低声说道:“你是我的、我的男人,我当然想知道我男人的事情……”她话未说完,便为顾思杳紧搂在了怀中。 宽阔温暖的膛下,是渐渐急促的心跳,男的气味混合着龙脑香的气息,熏得她一阵阵晕眩。 她承认他是她的男人了。 不过是她嘴里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令顾思杳情难自,难以自控。 他深切的恋着怀里的女人,自己这一世都要沉溺在她身上,再也不能自拔。 顾思杳捏着怀里温软的身躯,将她在了榻上。 姜红菱鬓发散,两颊晕红,眸中光波转,两手被他制在了脸侧。 她看着顾思杳,那双深邃如湖水般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羞涩中不由轻轻道:“你……”话未说完,便为他堵住了双。 两人齿着,几乎都想起了昨夜那场悱恻的绵。 恰在此时,如锦在门外报道:“二爷,西府那边打发人来说,四姑娘病了。” 两人听闻,不得不分开。 姜红菱气息不稳的说道:“四姑娘病了,你去瞧瞧?” 顾思杳脸却有些不悦,说了一句:“不去!”便向外道:“她病了,叫兰姨娘替她请医诊治。我又不是大夫,这样的小事,不消来告诉我!” 这一声落地,门外便再不见动静。 打发了来人,顾思杳还要亲热,姜红菱却推了他一下,轻轻嗔道:“今儿不成的,我身子还不舒服。”顾思杳听闻,想起昨夜好之后她的情形,心不由悬了起来,扶着她坐了起来,问道:“可要请医生么?” 姜红菱双手轻拢秀发,睨了他一眼,说道:“这种事,怎么好叫大夫看的?”说着,又笑道:“我娘家嫂子跟我讲过,休养几就好了。只是……只是你可不许再闹我了。”话至此处,她垂首,细细说道:“虽则咱们两个都不管那些了,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事得多了,若是、若是有了孩子,就不好了。” 顾思杳听在耳中,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尽管两人情深意笃,却到底为世俗所限。 他当然想要和她的孩子,心的女人怀上自己的骨血,于顾思杳而言,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 然而,当然不能是现下。红菱已把自己全部托付给他了,他不能让她没名没分的怀上他的孩子。 顾思杳握着她的手,说道:“是我忘形了,忘了顾忌。” 姜红菱向他一笑,柔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但眼下真的不行。” 顾思杳将她重新搂在了怀中,说道:“我知道。” 姜红菱枕着他的肩头,闭目浅笑。想起适才之事,她忽而问道:“四姑娘自小身子孱弱,这会儿又病了,怕是不太好。你是她哥哥,当真不去看看么?” 顾思杳的脸却有些不大好看,说道:“不去,那边自有兰姨娘照料。” 姜红菱心中微微奇怪,不知这对兄妹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看顾思杳神不悦,便也没再多问。 她只当顾妩是顾思杳的嫡亲妹妹,所以听闻顾妩生病,才要顾思杳去看。 她哪里能想到,那小姑娘竟然对兄长揣着异样心思,顾思杳自也不会对她说起。 两人坐了一会儿,又说了些话,转眼已到人定时分。 如素进来问是否打水梳洗,姜红菱面微红,低声道:“留下也没什么。” 顾思杳看着眼前秀,心中纵然不舍,却也还是说道:“我还是回去,不然……”话到一半,他凑在姜红菱的耳畔,低低道:“我怕我忍不住。” 姜红菱羞得脸通红,也没再留他,送了他出去,自己也回去梳洗睡下了。 第136章 八月气候, 夜凉如水。 顾妩只穿着月白中衣,立在窗前, 两眼盯着院门处, 热切的期盼着什么。 不知过了几许时候,忽见一道人影匆匆进来。 顾妩一见来人独自前来, 面上忍不住的现出失望的神来。 那人进得屋中,走到她跟前, 低低道了一声:“姑娘。” 顾妩依旧不肯死心, 还是问道:“如何?” 那人望着她含企盼的眼神,不由垂下了头去, 轻轻摇了摇头。 顾妩看着她, 眼中的那点光芒一点点的黯淡熄灭。 丫鬟有些不忍心, 便说道:“夜间风凉, 姑娘在这里仔细吹病了,还是回上歇着罢。” 顾妩点了点头,凄凄一笑:“是啊, 就是病死了,也休想他来看一眼。”言罢,她拖动双腿,向畔走去。才挪了一步, 方才惊觉双膝酸软, 两条腿竟是木了。 顾妩嘤咛了一声,险些栽倒。一旁的丫鬟赶忙扶着她,走到畔坐下, 替她捏双腿。 顾妩垂首,看着下头蹲伏着的丫鬟,发髻上着的丁香发簪微微晃动着,她问道:“你去时,二哥在哪里?” 那丫鬟微微一颤,抿了抿嘴,言又止。 顾妩顿时明白过来,冷笑道:“在她房里,是么?” 那丫鬟这方说道:“二爷在和大说话,吩咐小的,若是姑娘身子不适,就让兰姨娘为姑娘请大夫。” 顾妩没再说什么,清秀的脸庞上平静无波。 那丫鬟又问道:“姑娘,明儿可要同兰姨娘说,替你请大夫?” 顾妩捂着脸,摇头道:“不必了,没意思。”说着,便躺了下来。 丫鬟便没再言语,拉过纱被替她盖上,放下了帐,退了出去。 顾妩躺在上,看着头顶的帐幔,不知不觉泪痕脸。 她不清楚自己对于顾思杳的情,明知绝无可能,但依然抑不住的思念。顾思杳于她,到底是兄长,还是个男人,她想不透彻。崇敬、恋慕、畏惧,纠葛在一起,如同一张大网,将她网罗其中,再也不能挣。 但不论怎样,顾思杳和她有着血浓于水的联系,她才最该是这世上和顾思杳最亲密的人。姜氏,凭什么横在她与顾思杳之间?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顾妩忽然笑了,眸子里闪烁着冷光。 翌清晨,顾妩起来,梳洗收拾了,正吃早饭,忽听外头一阵吵嚷,就见兰姨娘带了人,匆匆忙忙往上房行去。 顾妩心生疑惑,招来丫鬟吩咐道:“出去打探一二,看出了什么事情。” 丫鬟去了,少顷回来,说道:“四姑娘,不好了,听闻太太昨夜二更天上不行了。” 顾妩惊闻此讯,登时起身,手中筷子跌落在地,慌慌张张的要丫鬟替她换了衣裳,就要出门。 才走到上房门前,果然见兰姨娘在院中站着,许多家人进进出出。 兰姨娘见她果然,脸却没什么神情,只是点头说道:“四姑娘来了,二太太已经走了,姑娘可要进去见最后一面?” 顾妩立在门上,向里张望了一眼,只见里面黑的,病气夹着药气混成了一股难闻的气味,冲入鼻息。 她鼻间有些发酸,红了眼睛,却摇了摇头,说道:“人已去了,见也无益,我不进去了。” 兰姨娘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便在此时,院门上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哭号。 两人回首望去,却见程水纯捂着脸,大声嚎哭着,跌跌撞撞闯进门内,口里嚎叫着:“我苦命的姑母,你怎么走的这样匆忙?!连最后一面,都不见我?”这哭叫长一声短一声,顿挫,真好似唱歌一般。 兰姨娘一见此女,面上掠过了一抹轻蔑神。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