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怯懦地在队伍里，悄悄开口。 刀疤脸拉起了一支小队，已经从战场的边缘又回到战场中心了，当然，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农人 本不辩方向。 但他有一点小机灵，他是从气味里判断出来的。 当他在战场边缘时，他能闻到最多的是冰冷的血腥气，以及温暖的炭火气，还有烤 的香 。 但当他重新返回到战场里时，这股气息就变了。 到处都 漉漉的，到处都热烘烘的。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腐在冰冷的土地里沉睡着，现在又渐渐醒来，散发出了一阵阵的臭味。 臭味越来越浓烈，他们遇到的敌人也越来越多。 大部分是零星的，偶尔有小队作战的，都很勇猛，与他们截然不同。 但那个刀疤脸很不一样，他杀死过几个敌人之后，将尸体上的铠甲剥离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而后又捡起那些人的兵刃和盾牌，要他们按照他的指示，领不同的分工，组成一支互为援手的队伍。 这回就真的像那么回事了。 农人这样问，刀疤脸就“嗤”地笑了一声。 “拿住你的矛，站在我身后，”他说，“我杀人时，谁个凑到我边上，你就用矛戳他！” 他的手抖得厉害极了。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了一句。 “杀，杀人，有功劳吧？” 刀疤脸斜着三角眼，睨他一眼：“你今 临阵，就有一份功劳。” 杀了人，记了人头，又有一份功劳； 若是走运，夺旗斩将，更有一份功劳； 就算什么都不成，孤零零死在战场上，营中也记了名字，还有一份钱粮给家属作抚恤金呢！ 那个畏畏缩缩的农人听了最后一句话时，忽然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怕什么呢？ 他看不清敌我，分不清南北，他甚至连稍远些的敌人都看不到，他只能在火光忽明忽暗中，看到眼前隐隐的影子。 那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人吗？是泥屋的草堆里下出来的黔首吗？ 在这个夜晚，他们有什么分别吗？ ……有的，有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要杀了他们，或者被他们杀死，他的阿罴是回不来了，可他的妇人还活着！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儿！ 他死了也没关系！还有一笔钱给他的 ，她还是可以再生下许多，许多的孩儿！ 她吃了他的粮米，度过这个冬天，到时就算再嫁人生子，孩儿们供奉先人时，说不定也要供他一碗饭呢！ 他可以吃得 的，在那个幽暗而安宁的国度里，他是不必担心这些事的！ 他就是这样跟着那个刀疤脸，向着幻想中那个令人心安的木牌牌冲过去的。 他甚至也是这样说服了许多在这个夜里遇上的，惊慌失措的 民： “死在这里，咱们的儿老小，那可就全都不用担心了！” ——大将军会照顾她们！ ——她们的孩儿，再也不会死在母亲的怀里了！ 第566章 她是个很柔软的人,荀谌想。 在他心里，陆廉的品行称得上光华耀目，但想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名将，想在这样严酷的战场上留到最后,仍然有一些欠缺之处。 比如他听说过她为了拯救民而留置半数兵力,仅以千人去对抗孙策的大军。 这样的名声,即使是那些因为出身而天然敌视陆廉的河北士族,也不得不 慨赞叹，并因此更加执著地与主公站在一起。 ——因为若是有朝一，邺城被迫打开城门, 陆廉的大军进城,世家要如何面对这个道德上无懈可击的人？ 她有声望,有品行,有朝廷的爵位——天下皆知，军功封侯,这爵位不掺一丝水分——她甚至还有主公的信任。 世家因此无法公开对抗她。 对抗她,几乎就是在对抗他们自己即使不那么乐意遵守,但千百年传承下来，已经融进骨血的道德体系。 但这样心肠柔软的人如何为将呢？ 如果她一味地将注意力放在弱者身上，她总要被他们拖累，而面对袁绍的大军时,她是没有“ 民可烦”的机会的。 但现在荀谌有了新的看法。 那混 的战场分辨不清敌我,斥候回报消息也十分困难。 但许多斥候一个接一个地跑回来，将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片段拼接起来，荀谌还是渐渐明白了战场发生了什么。 陆廉放出 练未 的后军新兵上阵，这一招在寻常主帅手中用出,已是强弩之末的表现，下一步就要担心对方带主力逃走了。 但陆廉还没有过在战场上逃走的先例。 她不会逃。 如果她逃了，睢 必陷。   将至，拿到睢与下邳的冀州军可以快速补给兵力粮草，并沿着泗水一路南下，船过淮水，再入长江，到时他们还能去哪？ ……逃去蜀中？ 既然她不能逃，只能战，不妨想一想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必须在心里想清楚她可能的后招。 她的主力已经只剩万余人，补充了一万多的新兵后，勉强又凑够了五万人，但与冀州军不可同而语。 主公轮换了一次主力，陆廉没有人可以轮换。 但她竟然将后军推了上来！ 后军士气不足，一触即溃，如果在白里作战，这样的军队是荀谌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但夜里竟然有了这样诡异的效果：新兵在火光里四处奔逃，冀州人也在火光里散了军阵，追逐他们的战功去了！ ……这到底是她无心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的冷酷计谋呢？ 荀谌注视着这片昏暗的战场，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 “陆廉兵，掷兵却也如此果决，有吴子遗风啊。” 袁绍神 疲倦，像是很不愿细看远处令他头晕眼花的战场，只有在听到这一句时起了兴趣。 “她是个可用之才，”他这样说道，“等牵招攻破柘城，友若再跑一趟如何？” 荀谌有些惊讶地转过脸，看到主公的笑容。 “主公仍 招降陆廉么？” “她那样的人才，正可收入麾下，”袁绍想了想，微微点头，“若她肯降，我当表奏朝廷，为她请封县侯之位……刘玄德亦可如此，他还是郎的岳父，我岂会忘了！” 主公似乎短暂地沉浸在那个轻松而又触手可及的未来中，甚至下定决心，即使他身体已经这样虚弱，若是陆廉愿降，他是可以赤足跑出辕门来接她的！ 荀谌轻轻地低下了头，像是附和的模样。 尽管他无法想象陆廉会向任何人投降。 “既如此，”他笑道，“主公且看牵招将军的战报吧。” 牵招是负责柘城的南城门的，但守军并不是只要在南城门一处战斗就好。 这城实在是很难守的，据说原来建成时有六米高，但现在只剩下四米。在陆悬鱼看来，四米高的城墙有什么用呢？这个高度，一个撑杆跳就上去了，城墙要是中空的，里面盖个房子，一楼两米六，二楼就只能弯 睡觉，把城墙修到这个高度，有任何意义吗？ 意义当然是有的，比如可以防野兽，还可以防寇，城墙虽然不高，但城外的寇战斗力比她新招的后军只低不高，连柄环首刀都不一定有，木 都不能管够，拿什么攻城呢？ 但现在这座城池的敌人不是蟊贼，而是牵招，以及牵招所率领的冀州军，就连陆悬鱼也没办法理解他们到底在攻城这事上下了多少功夫，反正现在柘城的守军是看到了。 城墙上有弓手，城墙下有弩手； 弓手站在女墙后齐 ，弩手就在盾兵掩护下，坐地上齐； 弓手能开一石弓就算好样的，弩手前几排石打底，后面渐有五石的，最后一排的壮汉各个能开八石弩。 那一排弩·箭过来，岂止是穿云裂石，简直是石破天惊！ 城墙上的弓箭手死的还不算多，城里立刻一片人被扎成了刺猬。 那其中什么人都有，有士兵，有民夫，有小吏，有武将，有每天算计着怎么能剩下几个钱，再多赚几个饼钱的小贩，还有他家那个勤快又 明的妇人。 他们被征用了，派的活计尚可，只是尽力烙些饼送到城墙下，好不好吃不重要，饼子要热，拿席子盖上就行。 他怀里揣着两竹筹，那是一个小功曹给他写的，他说等打完仗，带着这个竹筹去营前排队，就能换钱！ ——主公有令，不会白拿他们的饼子呢！ 他心里热烘烘的，催促妇人烙了 两锅的饼子，装他借来的小推车，兴奋地向着城门而去。 他甚至一辈子都不曾听过弩矢破开空气发出的尖啸。 因此那雨一样密，风一样冷，星一样急的矢尖穿过他的身体时，他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冀州军就是用这种雷霆般的攻势砸开了柘城的大门，并且毫不意外地看到城门后遍地的箭矢，遍地的尸体。 他们会毫无怜悯地踩过那些尸体，他们的将军会带领他们攻下这座城！ 不错，牵招将军甚至身先士卒地冲了进去！ 天还没亮，但已经快了。 柴堆已将烧尽，火把也在寒风中悄悄黯淡下来，一部分冀州士兵也逐渐冷静下来，恐惧重新浮上了心头。 军官已经喊哑了嗓子，令旗自然也无法在这样的黑夜里得见，他们只能在黑夜摸索，靠着残存的火光来分辨方向。 一个不留神，在悄无声息的黑暗中就会突然过来一箭。ZzｗTWＸ.CＯＭ |
本不辩方向。 但他有一点小机灵，他是从气味里判断出来的。 当他在战场边缘时，他能闻到最多的是冰冷的血腥气，以及温暖的炭火气，还有烤
的香
漉漉的，到处都热烘烘的。那些已经不新鲜的腐
临阵，就有一份功劳。” 杀了人，记了人头，又有一份功劳； 若是走运，夺旗斩将，更有一份功劳； 就算什么都不成，孤零零死在战场上，营中也记了名字，还有一份钱粮给家属作抚恤金呢！ 那个畏畏缩缩的农人听了最后一句话时，忽然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他怕什么呢？ 他看不清敌我，分不清南北，他甚至连稍远些的敌人都看不到，他只能在火光忽明忽暗中，看到眼前隐隐的影子。 那是高门大户出身的贵人吗？是泥屋的草堆里下出来的黔首吗？ 在这个夜晚，他们有什么分别吗？ ……有的，有的！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他要杀了他们，或者被他们杀死，他的阿罴是回不来了，可他的妇人还活着！将来说不定还可以再生一个孩儿！ 他死了也没关系！还有一笔钱给他的
，她还是可以再生下许多，许多的孩儿！ 她吃了他的粮米，度过这个冬天，到时就算再嫁人生子，孩儿们供奉先人时，说不定也要供他一碗饭呢！ 他可以吃得
民： “死在这里，咱们的
慨赞叹，并因此更加执著地与主公站在一起。 ——因为若是有朝一
陆廉的大军进城,世家要如何面对这个道德上无懈可击的人？ 她有声望,有品行,有朝廷的爵位——天下皆知，军功封侯,这爵位不掺一丝水分——她甚至还有主公的信任。 世家因此无法公开对抗她。 对抗她,几乎就是在对抗他们自己即使不那么乐意遵守,但千百年传承下来，已经融进骨血的道德体系。 但这样心肠柔软的人如何为将呢？ 如果她一味地将注意力放在弱者身上，她总要被他们拖累，而面对袁绍的大军时,她是没有“
民可烦”的机会的。 但现在荀谌有了新的看法。 那混
的战场分辨不清敌我,斥候回报消息也十分困难。 但许多斥候一个接一个地跑回来，将他们看到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片段拼接起来，荀谌还是渐渐明白了战场发生了什么。 陆廉放出
练未
的后军新兵上阵，这一招在寻常主帅手中用出,已是强弩之末的表现，下一步就要担心对方带主力逃走了。 但陆廉还没有过在战场上逃走的先例。 她不会逃。 如果她逃了，睢
必陷。 
将至，拿到睢
疲倦，像是很不愿细看远处令他头晕眼花的战场，只有在听到这一句时起了兴趣。 “她是个可用之才，”他这样说道，“等牵招攻破柘城，友若再跑一趟如何？” 荀谌有些惊讶地转过脸，看到主公的笑容。 “主公仍
招降陆廉么？” “她那样的人才，正可收入麾下，”袁绍想了想，微微点头，“若她肯降，我当表奏朝廷，为她请封县侯之位……刘玄德亦可如此，他还是郎的岳父，我岂会忘了！” 主公似乎短暂地沉浸在那个轻松而又触手可及的未来中，甚至下定决心，即使他身体已经这样虚弱，若是陆廉愿降，他是可以赤足跑出辕门来
睡觉，把城墙修到这个高度，有任何意义吗？ 意义当然是有的，比如可以防野兽，还可以防
都不能管够，拿什么攻城呢？ 但现在这座城池的敌人不是蟊贼，而是牵招，以及牵招所率领的冀州军，就连陆悬鱼也没办法理解他们到底在攻城这事上下了多少功夫，反正现在柘城的守军是看到了。 城墙上有弓手，城墙下有弩手； 弓手站在女墙后齐
，弩手就在盾兵掩护下，坐地上齐
明的妇人。 他们被征用了，派的活计尚可，只是尽力烙些饼送到城墙下，好不好吃不重要，饼子要热，拿席子盖上就行。 他怀里揣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