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道理!咱们家就是道理!”小婶子推了她一把,站起身来,“我这天不亮就动身去剧城,午时左右也该将她进门了!你去告诉四郎,让他多吃两碗饭,等着接新人便是!” 风风火火的小婶子走了,留下一个团团转的大伯嫂,一会儿觉得这样做太过蛮横,一会儿又恨那女子尖牙利齿,杀杀她的威风也好。 她这样思来想去时,仆妇端着已经冷掉的饭菜,又从郎君的内室里出来了。 柳夫人一瞬间打定了主意。 隅中未至过半,光渐渐从东面向着中天移动,这冷得令人发抖的冬清晨渐渐也有了热乎气。 有晨起赶路的民正好走到了剧城的城外,在热水棚外歇一歇脚,喝一碗热水时,便见到了这样一幕。 几十个人拥着一辆墨车,有人抱着布帛,有人扛着粮米,看着像是来亲,但又不是昏礼的时辰。 “平邑柳四郎,来古松里的羊四娘!”这支壮汉开路的亲队这样嚷嚷道,“她已是许了我家做妾的!” 原来如此! 围观群众们大彻大悟,要不怎么说这队伍的亲时间不对,带的东西也更像财物而不像亲呢?原来是他家侧室的。 只是看这架势,这户人家家境也颇殷实,在一众民的目光中,还颇有些眼热。 “能给这样多的财物,”有人这样窃窃私语,“那个羊四娘好福气啊。” 听到了这样的议论声,墨车里的小婶子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羊四娘?” 这样一支队伍要进城,自然要在城门口处接受检查,但这一点也没耽误队伍里的破锣嗓子继续嚷嚷,于是嚷着嚷着,便将一个健妇营的女兵引了过来。 “他说是哪里的羊四娘?” “听说是古松那一里的,”有知情群众疑惑起来,“那一里住的不都是陆将军的亲随?” 女兵听过之后,又仔细看了这一队颐指气使的亲者几眼后,方才匆匆离开。 陆将军家里有个羊四娘,别人可能不知道,她们这些健妇营的人都知道。因为那位女郎有时会来营中给陆白送些衣物,因此与营中的妇人们都十分识,都知道陆将军当初从长安城的尸山血海里将这几位亲邻带出来,又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已经是视为自家亲人了,断然不会送给什么人当妾。 但陆白听完她的叙述之后,一点也没动怒。 这位美貌的女郎听乐了。 “阿姊这几忙于庶务,还没来得及去他家提亲,他家便自来了,岂不是一桩美事?” “……这?” “派五十甲士过去,”陆白说道,“顺带给四娘报个信,让她赶紧收拾妆奁便是。” 女兵一下子便什么都明白了。 “是!” “新妇催出来!” “新妇催出来!” 小婶子在车里掀开一角,望着越来越近的里坊土墙,恨声道,“可是快到了么?” “快到了!” “再大点声!” “是!” 于是从队伍里挑选出的几名壮汉腆着肚子走上前去,正准备将嗓门拔到最大声,务必要吓破那小娘子的胆量,让她乖乖出门上车时—— 那户人家大门紧闭,左右却各站了两排女兵,身着戎装,佩长刀,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两边早早地挤了百姓,有特地出门看热闹的,有早早赶过来看热闹的,有抢占有利地形在前面看热闹的,有抻着脖子在后面看热闹的。 房顶上还有几个小孩,坐在瓦片上跟着一起嚷嚷。 “新妇催出来!” “新妇催出来!” 亲队伍的声音渐渐没了,只剩下两边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大家都兴奋极了,只有亲的人不兴奋。 ……看到这样两排女兵,什么嗓门也咽回肚子里了。 于是人群之中,那几个熊孩子的嗓门就特别大,特别响亮,特别诡异。 ……直到他们也觉得不对劲,闭了作怪的嘴巴,悄悄地探头探脑。 站在亲队伍前列的两名壮汉看看二十步开外的那一队女兵,有些恐惧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不像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但具体像啥,他们的脑筋还转得不是很清楚,得等一等,等主人家发话。 但已经有好事者上前了。 “你家主人是何身份啊?竟然来陆将军府上亲?” “……谁?!” 墨车上的帘子掀开了,里面出了一张惊恐的妇人脸,“什么陆将军?” 群众们立刻开始叽叽喳喳。 “见到健妇营,还不明白吗?” “这家两位陆将军,纪亭侯陆廉,健妇营陆白,你难道一位也没听说过?” ……听是听说过的!但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啊! 不管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陆白,还是从南往北一路打爆了各路诸侯和名将的陆廉,这不都跟茶余饭后闲谈里的神鬼故事一般的人物吗?! “是不是……”小婶子的声音开始颤抖,“是不是走错了啊?” “夫人,必是这一户——” “肯定是走错了!”小婶子的嗓音尖细尖细的,里面还带着颤音,“快回去!快回去!” 仿佛是为了验证那位仆妇所言真伪,那扇门开了。 里面走出了一位二十余岁的女子,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见她走出来,两队女兵便立刻疾行上前,将这支亲的队伍给拦下了。 “不知是哪一位贵客前来亲,怎么不待新妇妆成,便要逃走呢?”女子笑道,“是嫌我家寒门草舍,配不上贵府郎君吗?” 有人想逃出去,先行一步回去通风报信,但女兵似乎早有所准备,只是上前一步,将间的环首刀出来半截。 刀光雪亮,带着一股刺骨寒意,立刻迫得那人再不敢动弹! 小婶子僵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心中被悔恨和恐惧填了,整个人就只想哭。 “一个也不许放走!”陆白厉声道,“这门亲事,咱们结定了!” 平邑柳家的宅邸内,仆妇们正在勤勤恳恳地清洗衣物,洒扫庭院,煮熬汤。 “我儿既喜她,现下心愿不就成了?” 趴在榻上的小郎君一瞬间蹦起来,“阿母愿为我下聘?!” “我已下聘,”柳夫人笑道,“今便将她接来。” 那张憔悴的小脸有点发懵,“六礼之期,如何一间便能草率而成?” “我家以财货纳她进门,为你侧室,不也一样吗?” “……她如何能肯啊?” “她如何不肯?”柳夫人道,“我家素来待人宽厚,难道你娶了新妇,便会冷落她吗?” “我不娶新妇!”小儿子眼睛红了,“阿母,你去以正礼聘她进门——阿母!” 当正室娶进门是不可能的。 甚至连这样的阵仗,县丞都觉得很不成体统。 为了儿子着想——他毕竟没忍心真就要儿子死——虽勉强同意儿子纳那个女子为妾,但没进门前便有这样的手段,将儿子得连父母都不顾了,能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儿? “莫开大门!”他冷声吩咐道,“只开侧门就足够了!也莫准备什么酒宴,只一桌酒菜!她一个妾室,与婢女无异!你们不要纵了她!” “是!” 天渐渐暗了下去。 等待的人越来越焦急,脸也越来越难看。 “怎么到了这个时辰?” “不是说午时便归?” “那女子难不成想当昏礼来办?” “她是什么身份!进门不过与我们一般的婢子罢了!也敢肖想这个!” “好了,”柳夫人皱眉道,“我听到车马声了!你们去门口望一望!看看可有他们的踪影?” 有婢女跑到了侧门上,探头望一望,立刻大喜起来。 “好长一支队伍哪!点起火把了!” “那便是了!”柳夫人不地皱起眉,“必是她耍了心机,想要此时进门!这样心术不正的女人,也不知四郎究竟看中了什么!” “夫人!”婢女忽然变颜变地叫起来,“那不是亲队!” “那是令长来了!” “令长?”夫人惊道,“令长如何会带这许多人来?!” “快开大门啊!”从屋里跑出来的县丞跺脚,“你这蠢物!等什么呢!” 令长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的确有一支长队,车辚辚,马萧萧,气魄十足。车上的都是平邑的豪强,马上的都是这群豪强的健仆,后面还有许多辎车,浩浩的仆从们点起火把,将这一支长队照得如同一条火龙。 因此当城中的贼曹捕盗砸开大门,四十余岁,面目威严的令长由一群人簇拥着,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走进来时,县丞夫妇俩本没有想到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那些隐在火光后的眼睛,一双双的盯着他,像一样冰冷凶残! 他们白里都与他相,一个个称兄道弟,互通有无,一之间,忽然就变成这幅模样! 可是他带着求救的目光望过去时,谁也不曾对他出一丝怜悯之意。 那些平邑的豪族,都在冷冷地盯着他!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