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对于徐州人来说,什么都不是; 他们对于西凉人来说,也什么都不是; 但对于兖州军而言,他们是自己的父母儿,兄弟姊妹。 只要他们想一想自己的亲人在西凉军的铁蹄与屠刀之下——这些兖州兵真的还有心思在别人的家园,别人的土地上征战劫掠吗? 陆悬鱼正和徐庶聊起这件事时,曹营有使者到了,很简单一件事:换战俘。 兖州军撤退时,不知道哪个谋士出了个损主意,趁着形势混,抓了一群战俘回去。准确说不是抓,是赶,因为战场太散,天又暗,有些徐州兵以为是自己这边输了,稀里糊涂地就束手就擒,跟着去了曹营。 算上曹老板之前还抓到了一些附近郡县过来的援军,凑一起也有两千余人,准备跟她换一下战俘。 但是她这边抓到的多一些,数目没清点完,至少有五千余人了,和两千余人换,那肯定是不划算的。 “听说将军待江东孙讨逆便如此宽宏,”这位信使厚颜无地一躬到底,“这些士卒家中亦有儿老小,盼将军能放他们解甲归田,在下待兖州士庶,念将军恩德——” 她看看徐庶,徐庶摸摸小胡子。 “此役徐州上下一心,为剿狡虏,更为报仇雪恨,曹公以自己与孙讨逆作比,实在是看轻了自己,也看高了辞玉将军,凭将军一人,何能逆众意而专断独行呢?” 球,被打了出去。 她坐在上首,不吭声,专心看徐庶替她和使者掰扯。 “陆将军,我兖州士庶难道就不是大汉子民了吗?” 徐元直又摸了摸小胡子。 “曹公水淹下邳时,也未曾挂念城中大汉子民们的安危啊。” “将军!将军待黔首如自己儿女,为何却忍见我兖州百姓骨分离?” “拿你家主公来换。”她终于开口了,“他一个人来就够,我放所有的兖州战俘走。” 使者惊呆了。 徐庶也拔下了一自己的胡须。 “这……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她注视着这个使者,“他想要徐州的土地,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同我家主公打一架?” 听说在很古早以前,有过两军各派将领阵前决斗的传统。 陆悬鱼觉得那是个好的传统,尤其适合野心家之间的战争。 看看这绵延数里的战场,看看还未曾下葬的尸首,到处都是。 天这么冷,土地这么硬,怎么埋他们啊。 可是待到第二年天来临,冰雪消融时,他们就真的变成散落在田间的白骨了。 在一轮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之后,使者终于给出了一个比较靠谱的谈判价格。 他送来两千余战俘,要走的并不多,大头当然是有名有姓的那几个,比如说曹纯,比如说郭嘉,往下的一些小军官也是重点,反正林林总总凑了数百人。 剩下那些兖州兵就别想回去了,徐庶这么跟她说的,当然元直先生也不是奴隶贩子,他觉得这一战之后,徐州死了不少青壮,把这些战俘送去种地,忏悔个十年八年再给他们分田分地,这也能补充一点人口,肯定不是坏事。 换战俘的时间约在三之后,换过后,继续决战。 这个消息传到郭嘉这里时,他还在继续裹着毯子,一面烤着火,一面看着一卷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书。 小兵躲在帐篷门口,有点敬畏地看。 看看这位先生,他们这样嘀嘀咕咕,这两未曾净面更衣,裹着个毯子就不松手,可还是显得这么的…… 这么的…… 两个小兵想不出什么形容词,只觉得这人容貌俊秀还在其次,主要是举手投足,真有那种风不羁的贵人范儿。 但将军还是喜干净点的吧? 那谁知道。 怎么不知道!你看张将军和太史将军每次作战归来都洗得干干净净的,胡须都剃了! 你说得有理……那咱们是不是该打水给先生洗一洗?万一将军得了闲,过来看望先生…… 陆悬鱼站在他们俩身后,很想照股一人踹上一脚。 但她是个护士卒的将军,尤其是这样一场酷烈的战斗之后。 她决定还是咳嗽一声。 小兵猛地跳起来了!脑袋撞在支撑帐帘的竿子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一脸宠辱不惊的郭嘉手一哆嗦,那卷竹简就直奔着火盆下去了! “将军!”小兵嚷了起来,“我们给先生照顾得很好的!他就是脸脏了一点!我们这就去烧水让他洗——” ……她了脸。 “滚。” ……小兵迅速跑远了。 那卷书又从火盆边上扒拉出来了,竹简被烤糊了一点点,但看起来并不要紧。 “将军屈尊而至,未知有何见教?” 郭嘉仰起头,顶着一张花猫脸十分平静地看着她。 ……给俘虏的饭一般不会太多。 ……一则要优先供给士兵,二则防止俘虏们吃了暴动。 ……但这些小兵看起来是真怕他饿瘦了变得不那么美貌。 ……因此这两天除了一点饭食之外,这位谋士大半时间在自食其力地烤山药充饥。 她在火盆旁边坐下了,拿起火钳在里面翻了翻。 ……真翻出一个山药来。 “曹孟德派人来约定换战俘,再过三,先生便自由了。” 郭嘉抬眼看了看她。 “将军愿放还在下?” “嗯。” “如此,念将军恩德。” “但我还有件事很是疑惑,”她这样说道,“虽然不重要,但想问问你。” 这位青年谋士点点头。 “将军请讲。” “你给我写过信,”她说道,“你劝我离开主公,既为了试一试我的志向,也为了让军中同袍怀疑我。” 花猫脸点点头,“写信所费人力物力,比起征战,不值一提。” 因此为什么不写呢? “你还给其他人写过信。” 这个花猫脸想了想,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十分聪明,能察人心世情的人,”她说道,“也明白什么是善恶。” 花猫脸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你也知道曹数番屠戮徐州,令泗水不之事。” 她的语气变得严肃,郭嘉脸上那种轻松的表情也消失了。 “在下十分清楚。” “今番又掘河以淹下邳,”她盯着他看,“我所疑惑的是,你们这样聪明的人,为什么会跟随他这样手段残暴的主公呢?” 郭嘉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转向火盆,注视着里面动着的,明亮的红光。 “将军助刘使君平定天下,”他说道,“曹公所思亦是如此,没有什么分别。” “……没有什么分别?” “将军想要以生民之惨相来说在下,”郭嘉微笑着说道,“但在下看不见。” 仿佛早有预料她的目瞪口呆,郭嘉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 “古来征战,皆是如此,袁公与曹公为天下,刘使君为万民,令君为大汉江山,公达为兴耀荀氏门庭。当今天下,诸侯征战中,有人为建功立业,有人为青史留名,征战所为的,左右不过这些事,难道有什么稀奇之处吗?” “……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她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为建功立业吗?” 郭嘉的眼睛忽然弯了一下。 “我为我的挚友,”他的脸上出了一个让人无法看透的笑容,“将军万民,在下只故人。” 这是个好天气,虽然风有些冷硬,但万里晴空,能清楚看见那些被绳索捆着,像羊群一样被赶过来的士兵。 他们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因此陆悬鱼立刻下令,要军士们支锅煮些羊汤分给他们喝。 身侧的郭嘉似乎注意到了这一点,又轻轻慨一句。 “将军待士兵如此,无怪乎他们愿意为将军死战。” “我不需要他们死战,”她平静地说道,“我要他们活下去。” “嗯,将军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她看了他一眼,“还有最后一仗。” 这位特地将脸洗干净的青年谋士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将军莫非当真以为,曹公还在这里?” 看到陆廉错愕着睁大的眼睛,郭嘉觉得心情又小小地愉悦起来。 “主公深谋远虑,用兵如神,而且如烈火,”他解释道,“他断然不会等上这三天的。” 陆廉为什么会傻乎乎等三天?利益所致,她愿意等啊,这三天里徐州各地的援军越来越多,她一边整编兵马,一边和镇守淮的关羽联络,一边又有郯城送来的补给,而兖州军那边却不可能再补充一个人,换谁谁不等啊! 但主公却绝对不会为了他的族人和谋士等上这三天,这里不仅没有补充的兵源,粮食也越吃越少,老家还水深火热。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