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依照父皇的格,当他想要独处时,若是被什么人打扰必然会动怒。 可颜绾已经进去了许久,不仅没被赶出来,书画铺里还什么动静都没有。 思忖片刻,棠珩从桌边站起了身,刚想要走出酒肆看看情况,门外却是突然传来拓跋陵岐与贺玄低低的谈声,最初离得有些远,他并不能听清内容,只听到两人的脚步声突然在酒肆的廊下顿住了,与他只有一窗之隔。 刚要出去打声招呼,贺玄带着些哂笑的嗓音却是穿透窗棂落进耳里,“三皇子今可瞧见渊王妃了?” 棠珩一愣,蓦地止住了要转身出门的举动,下意识敛起气息。 跟在他身后的护卫见他如此,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也默默退到了一边,没有发出丝毫身声音。 “……什么渊王妃?”拓跋陵岐也是怔了怔,眼角的余光向四周扫了几眼,虽然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却没轻易松口,“本王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贺玄意味深长的看了拓跋陵岐一眼,扬起握着折扇的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一幅哥俩好的架势。 北燕人虽子急躁、蛮直接,但却有个最大的特点,打心眼里崇拜强者,拓跋陵岐自然不例外。 所以,尽管北燕与北齐还有宿仇,但拓跋陵岐对北齐却也比对大晋放尊重了许多,更何况这几在四方馆,拓跋陵岐见贺玄就是个闲散王爷,而两人的相处也是意外的和谐,所以就这么被搭着肩,他也没恼。 “三皇子还想瞒着小王?在四方馆里,小王好歹也有些眼线。”贺玄朗的笑了起来,口吻大大方方,没有丝毫顾忌,“那三皇子在街上拦下一姑娘的事迹,小王可是都知道了~后来还听说,三皇子派了不少人去打听那姑娘的下落?看来是一见钟情了?” “唉……”又被提起这一茬,拓跋陵岐一早上的怨气都被勾了出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眉眼间的眯眯褪去不少,与拓跋陵修有些相似的俊容此刻看上去顺眼不少,“不瞒你说,本王的确是被那病美人勾了魂,只是……” “可惜那美人已为人妇,”贺玄也学他一般叹了口气,“三皇子的一腔真心怕是付错了人。” 狂妄自大的拓跋陵岐很快便放下了最初的戒备和警惕,眯起眼咬牙道,“若是旁人之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棠珩……” 贺玄眸光微闪,应声附和道,“小王还听说三皇子和渊王来往密切,大晋有句古话,叫做朋友不可欺,看来三皇子和美人是注定无缘了。” “朋友?”拓跋陵岐冷哼了一声,声音里是嘲讽,“若不是顾忌着……本王怎会如此轻易就罢休?!不要说朋友了,在本王这里,棠珩就连个对手都算不上。在我们北燕,女人永远只会依附强者,棠珩他一个小白脸,哪配本王放在眼里?” 拓跋陵修还在另一条街与棠观等人说着什么,没有跟过来。没了他在一旁看着,拓跋陵岐便完全将“祸从口出”这四个字抛到了脑后。 贺玄微微瞪大了眼,连忙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三皇子慎言,如今毕竟是在大晋,若是让渊王听见了这些话,怕是有损两国之谊。” 一个北齐王爷为晋燕两国的联盟而心…… 拓跋陵岐没有察觉出任何不妥,甚至还傲慢的嘲笑道,“如今棠珩他还有求于本王,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又哪里敢与本王翻脸?” 贺玄的角微不可察的勾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三哥!”拓跋陵修的声音突然遥遥的传来。 一见拓跋陵岐身边站着的是贺玄,拓跋陵修的面微微一变,连忙疾步走到了两人身前,“三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拓跋陵岐不耐的挑了挑眉,迈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本王想去哪里还用向你报备不成?” “……”拓跋陵修沉着脸,追上去之前还是回头深深的看了贺玄一眼。 面对这位北齐王爷时,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危机。 他总觉得,贺玄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贺玄摇着折扇,友好的朝拓跋陵修笑了笑,待他转身离开后,才带着身后的随从朝反方向走去。 片刻后,棠珩面铁青的从酒肆门内走了出来,眉眼不复如玉的温润,眸底是鸷和怒火,清俊的五官甚至透着些狰狞。 拓跋陵岐…… 不远处的小巷内,并未离开的贺玄冷眼看着这一幕,转头低声吩咐身后的随从,“渊王妃那里可都打点好了?” “已经吩咐人去办了。” 第九十四章分量 天将暗,长街之外,锣鼓喧天,灯廊中华灯宝烛,锦绮相错,一派腾祥和的庆贺景象。 而被重兵围起来的长街内,虽也有同样的灯楼灯棚,但却比长街外少了许多烟火气,且隐隐还有暗涌动。 时间不早了,晚宴已经全部准备妥当,中有人出来通报,请晋帝起驾回。 晚宴之时,外臣不再与晋帝同室,而是被带到了其他大殿,晋帝会赐酒赐菜,不过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而正殿内,则是晋帝与后妃皇子们的家宴。 午宴之时没有资格出场的后妃嫔晚间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现在了殿中,一时间,殿内被浓郁的脂粉气味充盈着,就连席上的美食佳酿都失了最初的香气。 “阿嚏——” 颜绾原本还沉浸在晋帝带给她的巨大影中,结果那些嫔妃一出来,她登时鼻尖一,连忙以衣袖遮着口鼻,转过头轻轻的打了个嚏,整个人硬是被重新熏活了。 了鼻尖,她转头就看见了身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棠观,忍不住挑了挑眉,“殿下……你不觉得这香气太过了吗?” 棠观侧眼看她,“习惯就好。” “习惯……” 颜绾登时噎住,脑子里一下浮现出棠观左拥右抱、身边环绕一圈女人的场景,了嘴角,皮笑不笑,“殿下从前在东,怕是身边伺候的女子也不比皇上少吧?我哪里能和殿下比,自然是习惯不了。” 棠观没有听出颜绾话中的讽刺,反而解释道,“这些妃有的甚至一年只能见一次父皇,便是在父皇寿宴之,自然是要心妆扮。” 闻言,颜绾面上的嘲意微微收了收,抬眼看向殿中那些为了争宠而展示才艺的妃嫔。 看她们美丽娇的面庞,看她们含情脉脉的眼神,看她们在得不到晋帝的丝毫回应时渐渐枯萎,颜绾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别开眼小声说道,“皇果然是女子的战场,也是女子的坟墓……” 这轻若蚊蝇的一句话清清楚楚的落进棠观耳里,让他握着酒盏的手不自觉的收了收,眼前突然浮现出曾在拓跋陵修那里看过的画像,想起那画像上神态各异的女子…… 那种无法控制,无法确认的不安又涌上了心头。 棠观放下酒盏,不动声的垂下眼,伸手拉过了颜绾的手,张开五指,与她紧紧相扣,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填补那让他不知所措的忐忑,“你的归宿,终究不会是紫城。对吗?” 嗓音低沉,辨不出情绪。 尽管如此,颜绾还是察觉到了棠观的异样,不由有些诧异。 她始终以为,忐忑不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害怕有朝一陆无悠会被发现,她害怕他不能接受陆无悠,害怕被放弃。那么他的不安,又是什么? 想了想,颜绾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老实说,她也不清楚自己应不应该说这句话,然而就在她思考纠结之时,话却是已经出口了,“我的归宿……从前,现在,甚至是将来,都不会是紫城,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地方。” 顿了顿,她认真的看向棠观,“我的归宿,只会是那个让我心甘情愿留在围城中的人。” “……” 棠观的眸一下变得深黯,心口仿佛被什么轻轻击了一下,有一股温热从口瞬间漫到了指尖,让他全身的血脉都在刹那怵动。 颜绾说完话后便扭过了头,看了看席上新的几道菜,有些为难的甩了甩被棠观扣着的右手,“殿下……我饿了,能撒手了吗?” “……” 肃王殿下的怵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在未央歇息了一下午后,又或许是因为殿内通明的灯火,颜妩此刻的脸比之前要红润许多。 然而她却锐的察觉出,身边的棠珩非常不对劲,尽管面上还带着温润的笑,但那眼底的寒意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 往常,他只会在偶尔某个时刻,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从来都是一闪而过,从不会像今晚这么难以控制。 而自己身后的安歌也出奇的安静,好像从棠珩回将她拎出去问了什么后,安歌就一直低着头没敢看自己的眼睛。 颜妩原以为棠珩不过是问了些太医的医嘱,但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 眼见着棠珩又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颜妩微微蹙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伸了过去,盖在那酒杯口上,阻止了棠珩的动作,“殿下,你快醉了……” 棠珩看着那掩在酒杯口的纤纤玉手,微微愣了愣,眸底的戾稍稍散开。 这是第一次。 颜妩自从嫁给他以来,从不主动过问他的事,从不反驳他,也从不阻止他什么。 与其说是顺从,他常常觉得那是因为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无所谓他做了什么决定,也无所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更加无所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看来,她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终有一天是能被焐热的吗? 棠珩苦笑,没再继续自斟自饮,将酒壶放到了一旁,只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颜妩,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人?” “……” 颜妩将酒盏移开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眼,“殿下真的醉了……” 话音刚落,她的手腕就蓦地被扣住了。 棠珩低声音,头一次在颜妩面前出略显凌厉的神,“是陌生人?还是……仇人?” 他该知道的,颜妩从小喜的都是棠观,她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棠观…… 乍一听到“仇人”二字,颜妩眸光骤缩,面上破天荒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震惊,心里一着急,又是被牵得咳了几声,“咳……于妾身而言,殿下自然是夫……” 为何会是仇人?怎么可能是仇人? “夫?”棠珩摇了摇头,垂眼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若是夫,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告诉我?又或是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无能,无能到就连自己的王妃也要任人欺辱……” 说着说着,他仿佛想起了小的时候,想起了冰冷的殿内,想起了母妃被足时向他砸来的香炉,想起了她尖利而无助的声音。 ——你无能!你没用! ——你比不过那个死人的儿子! ——就因为你是个废物!所以本才要受到这样的屈辱! “啊……” 就在棠珩完全陷入那些晦暗的回忆中无法自拔时,身边突然传来颜妩的低呼声,还有什么翻倒的声响。 “渊,渊王妃恕罪!奴婢该死!!” 原来是上菜的侍女不小心将席上的酒壶打翻了,那壶中带着清冽香气的酒尽数泼洒在了颜妩的裙摆之上,顿时浸了一大片…… 那侍女伏身跪拜在一旁,不住的颤抖起来,口里还声声唤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棠珩皱眉,刚要发作,却听得殿上的晋帝发问道,“出什么事了?” 见晋帝朝这里看了过来,而棠珩的面又十分难看,颜妩连忙起身,下意识的拦在了棠珩身前,福身道,“回父皇……不过是臣媳不小心打翻了酒……”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了颜妩身上,还有她裙摆上被酒浸的一大片。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