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疾病的、饿到没力气走路的、老弱妇孺…… 而现在。 稻草做成的窝棚下,每一间都躺着无数痛苦呻、或气若游丝的民,大多都面黄肌瘦,脸颊瘦得凹陷下去,孩子的数量尤其少,很小的孩子,被母亲抱在怀里,胳膊腿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黑漆漆的眼睛圆圆地睁着,在不足半掌的小脸上显得更大,好奇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 体型稍稍健壮些的中年人,都被拉去干活儿挣工钱了,因此留下来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和身体实在虚弱的。 江宴秋沉默片刻:“……咱们进去吧,小师叔。” “嗯。” 一颗圆圆的小脑袋,随着面前两个人的走近,慢慢地,越抬越高。 她抱着手中一只豁了口的大海碗,睁大了眼睛。 ——这只海碗身兼数任,既是她唯一的玩具,也是她逃难路上吃饭的家伙,就是凭着这只海碗,父母带着她一路乞讨,才把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娃,千里迢迢、全须全尾地带到了阙城。 爹爹和娘都做工去了,今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半块玉米饼子,托隔壁草棚的大婶看顾她一整天。 她抱紧手中的海碗,害怕地缩了缩。 江宴秋出一抹和善又亲切的笑容:“小妹妹,你的父母呢?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他气质温柔可亲,笑的时候两只眼睛能眯成弯弯的月牙。 看着就像好人。 小姑娘犹豫了片刻,小声道:“爹爹和娘亲都去做活儿了,他们说,那些大和尚是好人,给我们房子住,还给我们免费的粥喝,做人不能‘贪得无牙’,要知恩图报。” 这么小的小孩子,口齿利,还会说成语。可见父母对她的护和重视。 江宴秋心软得不行,接着袖子的掩饰,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麦芽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给你的,但是要等爸爸妈妈回来,给他们看过才能吃。要是有其他叔叔阿姨突然给你糖,也一定不能随便相信他们。” 小姑娘看到麦芽糖,本来两眼放光,但听到江宴秋这番话后,又呆呆道:“爹爹和娘亲也是这么说的,大哥哥,你是好人吗?” 江宴秋笑眯眯地把糖递给她:“是呀,旁边这位大哥哥也是哦。” 他拽了拽郁慈的袖子。 郁慈沉默片刻,对小姑娘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小姑娘:“……” 她像是快被吓哭了,往江宴秋身边蹭了蹭,糯糯道:“谢谢叔叔。” 江宴秋:“……” 郁慈:“……” “呃,小妹妹,哥哥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可以吗?” 小姑娘不知不觉已经放下了自己的海碗,改为紧紧捏着那颗麦芽糖,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宴秋心里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住到这里来的呀?你刚刚说的大和尚,是群什么样的人呀?” 小女孩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了眨:“囡囡记得,爹爹和娘亲带囡囡进城的时候,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后来再也没下过那么大的,像鹅一样,把囡囡的手都冻坏了。” “大和尚、大和尚……”小姑娘咬了咬指甲,“大和尚就是大和尚呀,他们是好人哒。爹爹说,本来这里的老大不肯要我们,要把我们都赶出城,可是雪太大了,天太冷了,爹爹说会死好多人的。最后是大和尚花了好多钱,给我们搭了暖和的新家,还给我们饭吃,就是,就是爹爹和娘亲这样壮壮的大人,白都要去做工挣钱,晚上才能回来,好辛苦的。” 她朝江宴秋出一个甜甜的笑,左边瘦瘦的脸颊上,有个很小的小梨涡,“爹爹说了,等把我们家欠的钱都还上,就能攒钱搭房子啦。搭很大很大的,里面堆棉花,特别暖和。” 江宴秋久久无言。 过了许久,他才重新笑道:“囡囡真厉害,爹爹和娘亲也厉害。” 小姑娘骄傲的起脯:“嗯!” .临走前,趁周围没人注意,江宴秋往小姑娘手里了个小布袋,并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小姑娘呆呆地捂着袋子,听话的捂住自己的嘴。 怕这一家人被有心人注意到盯上,江宴秋没敢给多,但小布袋里的钱,够他们一家三口好吃好喝、吃穿暖地过上一整个冬天了。 告别小姑娘,他又转了民营中其他几个地方,挑了一些人问话,男女老少都有。 这些人对江宴秋他们的目的没有丝毫兴趣,并且反应非常统一,在收到钱后,第一时间确认周围被人发现,无比小心地贴身藏起来,然后恨不得千恩万谢。 江宴秋挥挥手,没让他们涕零,然后跟郁慈去了个隐蔽的无人之处。 这些人的说辞都大同小异,搜集到的信息概括下来,也就那么几点。 这些民,当时朝廷出于各种顾虑,本不愿接收。是定慧寺力排众议,出人又出力,派人搭屋施粥,勉强将他们收容在了城西,一片原来的荒地。 但是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供养这么多人白吃白喝,凡是四肢健全的适龄男女,都要被统一组织起来做工,大多是些体力活儿。 有老人孩子的,白天干活儿,晚上回民营;孑然一身的,则分配到路途较远,不便每来回的地点做工,好处是包吃包住,住的房子要比民营的草棚宽敞干净多了。 因此,但凡没有家室拖累、一人吃全家不饿的那批人,都愿意选择第二种。甚至有人为了吃得好点、住得好点,狠狠心抛弃子,放任原先的家人躺在营里不管的。 “照这么说,定慧寺做的这些,的确是功德一件。”江宴秋语气有些沉重。 见到民营里,那无数张痛苦到麻木的脸,以及他们对阙城未来的子隐隐的憧憬…… 江宴秋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在苦难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太苍白无力了。 就连来时路上对释真、定慧寺和少林的种种猜疑,此刻都显得沉默。 不少人都说,曾经在民营里见到不知一次,穿着朴素黄黑袈裟的释真和尚。 这里的路都是泥路,人口拥挤繁杂,污水什么的图方便都往屋外路上倒,久而久之,街上土路总是泥泞不堪,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可释真丝毫不在意,每每穿着那双布鞋,走在泥泞的街巷,还亲自给哭闹的孩子看病。 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一个修为已至伏龙境的高僧大能。 他们话语中、面孔上,对定慧寺那些大和尚的和尊敬,丝毫没有作伪。 江宴秋只得沉默地听着,脑海中时而浮现出释真大师给他沏苦杏茶的样子,时而回忆起鹂妃的梦境中,他亲手递出那枚护身符的身影。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释真大师? 他静了静,抬头看向郁慈,“小师叔,你说会不会……” 余光瞥见一道声音,他瞳孔微微缩小,下半句话震惊地咽了回去。 郁慈:“怎么了?” 白衣剑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江宴秋颤抖地伸出一手指,眼中的震惊。 “……小、小琴?”! 第79章 就在二十米远处。 一个长相清丽,美到男女莫辨之人,正半卧在草垛中的席榻之上,柔弱无依地从面前的大婶手中接过一碗热米汤,一双勾人心魄的桃花眼眼尾泛红,嗓音雌雄莫辨、楚楚可怜:“多谢婶婶。” 大婶叹了口气:“别跟大娘客气,快喝吧。这贼老天,真是造化人。难为你一个小女娘,大老远从白泽洲跑来寻亲,哪知远方亲戚也遭了祸,孤身一人落至此。” “她”捧着碗,小口小口地抿着,=哪怕饿极了也不虎咽。 嫣红的舌尖伸出,周围不少人都看得眼热不已,刹时多出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这里是民营,最不用遵守的,便是礼义廉、道德律法。 这样一个美貌柔弱的女子,父母双亡,亲戚离散,孤身一人落到陌生的城都,连个依靠也没有…… 太容易起人深处的险恶了。 “她”小口喝完热米汤,把碗还给大娘,好似对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丝毫未觉,懵懂道:“谢谢婶婶。” 大婶心里叹了口气,叮嘱了她两句不要落单,晚上一人不要跑,便离开了。 江宴秋:“……” 好你个大魔,好你个师玄琴。 怎么还cos柔弱女装大佬上瘾了呢。 看他那眼珠子骨碌一转的样子,江宴秋不用猜都知道,这家伙不知道又在谋算些什么,一肚子坏水呢。 正好,几乎同一时间,对方也不甚在意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珠子,微轻启。 江宴秋:“……” 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 果然,下一秒,那皮囊美内里腹黑的大魔惊叫出声:“——表哥!你怎么会在此处!” .“表哥?小仙师?” 师玄琴笑嘻嘻道。 江宴秋一脸黑线地挥开他不安分的爪子:“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哈。” 师玄琴遗憾地收回手。 小仙师的脸这么软。 还想摸摸看是什么滋味呢。 就在半个时辰前,师玄琴石破天惊的那一句“表哥”,把江宴秋本人都差点喊得脚底打滑。 霎时间,投向江宴秋的惊诧目光简直能把他的衣服灼出个来。 不过这一看…… 众多目光顿时微妙了不少。 这俩人能是表兄妹,也并非没有可能。 至少论姿是这样的。 江宴秋今来打探消息,虽然为了低调行事,穿着十分简便。可即使这样,在人均衣衫褴褛、破破烂烂的民营,格外惹眼。 但他乌发雪肤,鬓角的碎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叠起的外衣卷搭在手肘边,自有一派掩不住的矜贵风的少年意气,一看就绝非常人。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