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中有一幼子……” 穆空青原本还只是从容不迫地推拒着,不知听谁说了这一句,顿觉瞳孔地震。 不是吧?他听错了? 穆空青循声望去。 一个着肚腩还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见解元公看他,便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将方才的话接了下去:“我家中有一幼子,还算聪慧,不知可否能求得解元公一副墨宝,也好叫那小子沾沾文气。” 穆空青松了口气。 不是他想得歪,实在是先头话题被带偏了,周遭一片都是给他介绍自家女儿、侄女的,他完全就是下意识反应。 福伯就站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也不来捞人。 等穆空青好容易挤出了人群,只觉得自己刚从媒婆窝里走了一遭似的。 乡试结束,穆空青回了一趟清水镇,同自己的爹娘老师告了别。 而后他独自一人回了穆家村,见了老族长,再拜别穆老头和穆老太。 临行前,穆空青又一次来到了村外的那座荒山上。 穆梅花身边又多了一个小土堆。 穆空青想了半天,也只能依稀记起六丫小时候的模样。 六丫出生不久,家中的条件便有了好转,所以这姑娘小时候倒不像她那几个一般面黄肌瘦。 只是她头发总是糟糟的,不像穆空柳那样打小就用红头绳编辫子,身上的衣服也是她姐姐们淘换下来的,空地挂在身上。 穆空青想了半天,哪怕以他的记,也没想起来自己有同这个六妹妹说过什么话。 最多也不过是他从镇上回家的时候,给两个小姑娘带些糕点,换来六丫一声细声细气的:“谢谢哥哥。” 然后穆空青的注意力,就会被闹腾的穆空柳全部引走。 穆空青将这两个小土堆附近清扫了一番,又在六丫坟前放下了几块饴糖。 穆空青转身离去。 他同杨思典约在明动身回永嘉。 骏马飞驰,穆白芷写她在关外过年时跃出纸面的愉,孙氏同他说起烧饼铺时的得意,还有临行前穆空柳小姑娘抓着他不肯撒手的模样,一一在穆空青眼前划过。 要守住这一切。 穆空青抬手抚上怀中的举人文书。 他必定能做到的。 踌躇志的穆空青在踏入学舍的第一秒,就收到了十多封同窗们递来的大红喜帖。 孤家寡人穆空青接过请柬,翻看之后,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三人:“你们不是说也要成婚吗?” 这请柬中,可没有这三人的。 瞧他们方才的模样,也不像是乡试落榜了的。 许宗海也没想到,自己同这几位舍友居然这般默契。 他同情地看了穆空青一眼,没有开口。 尤明澄在听说其他两人也没递喜帖时便明了了,当即便笑出了声。 唯有婚期最近的杨思典,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这个恶人。 他早在婚约定下时,便也同时定了会在江南办婚宴。 清江府的乡试又不似应天府这般变数万千,所以在他动身时,家中就已经将一应事务筹备齐全,只等他中举回来了。 其他两位的婚期都在年后,他们现在自然可以不开口,但杨思典成婚就在下月,他是没得拖的。 杨思典尴尬地避开了穆空青的视线:“空青,是这样的,我要请你做我的傧相。” 傧相,放在现代,叫伴郎或伴娘。 炎朝的傧相,皆是由未婚男女担任的。 有婚约的倒是无碍,但若是都已经走到请期这一步了的,显然便不合适了。 穆空青反应过来。 他望向自己其他两位舍友。 “你们也要请我做傧相?” 尤明澄和许宗海点头。 穆空青看着手上一沓红彤彤的喜帖,半晌说不出话。 尤明澄摇摇头:“残忍,太残忍了。” 说完,便转过头去继续收拾行李。 他要将自己的箱子腾出一个来,专门摆放菁菁送给他的东西。 杨思典拍拍穆空青,安道:“过了这阵子便好了,每年乡试之后都会有不少同窗成亲的。” 穆空青虽未十五,但也已经束发,至今身上连个婚约都没有,算是少见的了。 不过书院中的学子年过二十仍旧未婚的也有,更别提穆空青本人就没有成亲的念头,所以他倒也不急。 但不知为何,穆空青在看到自己这三位面不忍之的舍友时,总觉得自己有些微妙地……被嘲讽了。 随着杨思典婚期将近,穆空青作为傧相,也特意空出了一旬休,要随杨思典回了他家中一趟,认一认他家中长辈,以及其他几位傧相。 穆空青有些兴奋。 穆空青现下已经知晓,杨思典曾经赠予自己的三本书,以及他们曾换翻阅的那些书册上的注解,都是出自杨思典的叔祖之手。 去见杨思典家中长辈,这不就意味着,自己可以见到那位大家了吗? 就算他不好直接上前请教,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大家也好啊! 也不知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究竟是不苟言笑的,还是和蔼可亲的。 穆空青期待了好几,好容易才等到了旬休。 杨思典看着穆空青那神采奕奕一脸期待的模样,没忍住嘱咐了一句。 “你一会见了我叔祖……记得莫要失态。” 穆空青看着杨思典那悉的,每次一提到他这位叔祖时,便显得言又止的神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难不成这位大儒是位异常严肃之人吗? 穆空青想想自己老师,觉得自己应当不至于失态这么严重。 穆空青出了一个风轻云淡的笑:“放心吧,我自认还算沉稳。” 第80章 一个同窗 沉稳的穆空青在看清主位上坐着的人后, 怔愣了足有三秒。 上首之人即便是在这偌大的宅院内,也依旧只着了一身素布衣衫,同外头随意一个乡间老者无异。 杨思典的傧相, 除却穆空青与吕元望之外, 余者都是杨思典的堂表兄弟, 多少也都曾见过老者。 而吕元望虽与穆空青同在永嘉书院, 却因着种种原因,未曾见过山长。 是以, 在场众人里,也就只有穆空青,受到了这份惊吓。 坐在上首的老者,也就是杨思典口中的远房叔祖, 炎朝的第一位三/元魁首,永嘉书院德高望重的老山长,杨克佑杨老先生, 看着挚友家的小弟子一脸遮掩不住的震惊之, 意地捋了捋胡须。 不枉他多次嘱咐自家孩子莫要说出他与自己的干系。 穆空青一路恍惚地跟着众人一起行了晚辈礼,又得了杨老山长几句关怀话, 在踏出杨府大门时, 一把扯住了杨思典的衣袖。 “思典兄,你叔祖……竟是杨老山长?” 穆空青到底还是没能稳住。 杨思典面同情地点点头:“是叔祖不叫我说出去的。” 穆空青沉默半晌,又怀抱希望:“那……我后头写的那些闲杂散文?” 文章写出来,总是需要有人品评, 才能看出好坏。 而穆空青有不少不合时宜的小灵,显然都不适合给书院的夫子们看。 于是穆空青就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几位舍友身上。 穆空青对于杨思典的人品是很信任的,而杨思典也确实不是会背后告状的人。 只是,这中间有几次, 杨思典对穆空青的用典习惯、遣词造句等给出的建议,确实是有叫穆空青惊到的。 原先穆空青只觉得杨思典在这方面嗅觉异常锐,可现下结合这位杨老山长的子再一联想,穆空青登时便觉出不妙来。 杨思典瞧着有些尴尬:“我先前借了你的笔记,你不是错拿成文集了吗?” 穆空青想想,是有这么回事。 那会儿他们还没开始筹备乡试,杨思典也只是偶尔回家请教长辈功课,不时会借了穆空青的笔记一同带回去做参考用。 有一回穆空青忙得有些糊涂,便将自己随手写下的“文集”和笔记混了,叫杨思典带了回去。 那时杨思典也走得急,便忘了翻开确认。 于是这么种种巧合之下,那本记录了穆空青无数“灵”的文集,便意外地叫杨老山长瞧见了。 杨思典简单同穆空青说了事情原由。 当时他叔祖翻看了几页,又随口指点了几句,便再没多说什么。 杨思典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叔祖又说过,他们二人之间的干系若是叫同窗知晓了,恐会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 于是杨思典便没同穆空青提起过。 只是在后头穆空青想起来时,将叔祖点评的那几句转告给了穆空青。 穆空青回忆了一下自己那本文集上都写了些什么。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