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们从江南文会回来时,张华曾说过可以从永嘉县中绕去书院后山。 而从书院后山溜进学舍的路, 穆空青恰巧也知道那么几条。 穆空青离开客栈, 硬是在寻摸到后山之后又多等了半个时辰。 等到他确定齐家堂的夫子逮完人之后, 才迅速摸回了自己的学舍里。 穆空青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的脸, 简单洗漱了一番后方才艰难入睡。 这一夜他睡得不算好。 第二穆空青睁眼时,外头天光熹微, 是他惯常晨起的点。 穆空青用凉水打巾帕敷面,冻得他一个灵的同时,也叫穆空青清醒了不少。 今是初一。 昨夜穆空青同穆白芷约好,初一早晨要去早市上寻蒸糕。 事实上穆空青自己也不知这早市该去哪里寻, 毕竟去年的这个时候,穆空青是直接睡过去的。 两人起了个大早,如今却只能在街上跟在旁人身后一块儿走, 只盼着人家恰好也是要去早市的。 好在这姐弟俩运气不错, 赶在年初一早晨出门的,除了提着各年礼走亲访友的, 便是要去早市的。 永嘉县今的早市上, 几乎每个摊点都支了个蒸笼,里头摆着软糯的蒸糕。 本无需特意挑选,每一家都在此地做了多年生意,没有做得不好的。 穆空青和穆白芷找了个一张空桌子坐下, 老板热情地招呼起两人,两团白团子被放在瓷盘中摆上桌,氤氲雾气如周身的喧嚣声一般升腾。 “下午商队的人会来接我。” 穆白芷用竹筷从白团子身上夹起一块,说话的声音有些含混不清。 穆空青也夹起一块蒸糕, 待它微凉后入口。 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同时还带着几分暖意。 “那大姐说的游医一事?”穆空青不准备随着穆白芷这么将话头糊过去。 穆白芷手上的动作一顿,咀嚼也慢了下来。 “这事儿……”穆白芷叹了口气:“我虽要做游医,却也是惜命的。这几年里,我必然只会随着商队出行。” 穆空青点点头:“那后头呢?” 这年头,他若是想要同人联系,便只能通过信件。 穆白芷若是一直同商队在外,穆空青很可能连信件都不知要往何处去送。 今若不能得穆白芷一句保证,穆空青真的很难安下心来。 穆白芷却道:“后头的事,便后头再说吧。” 穆空青挑眉。 兴许穆白芷告诉他是因着冲动,但她想要去做游医一事,穆空青却敢肯定这绝不是一时冲动。 说穆白芷没曾打算过以后,穆空青自然不信。 只是穆空青也没有直直问下去,反倒话头一转:“那大姐可知道二姐有什么打算?家里可知晓二姐的事?我想给她去一封信,也不知晓直接送去医馆,她能不能收得到。” 见穆空青没有再同她说起游医一事,穆白芷松了口气,答道:“自我自梳之后,家中就没怎么同医馆联系了。不过,白芍跟着那位小姐出去行商这事儿,二婶是知道的。” 言下之意便是,这事儿八成只有孙氏知道,家中是全然不知的。 穆白芷接着道:“你若是要给白芍寄信,可以直接寄去那位将军府上,我回头将地址写予你。就是回信要稍慢些。” 果然,穆白芷同穆白芍之间一直都是有联系的。 而且这信件可以直接寄去人家府上,就证明那位将军家的小姐确有其人,待穆白芍的态度也并非敷衍。 只是穆空青还是没有忽略掉旁的,又问道:“那二姐之后,是准备一直随着那位小姐做事吗?” 穆白芷的话头又顿住了。 沉默片刻后,穆白芷笑骂道:“混小子。” 穆空青笑着认下了。 “白芍要自己经营一家商行,若是不出意外,我后会同白芍一起。” 穆白芷没有将话说得太明白。 穆白芍若是有意自己经营一家商行的话,那穆白芷跟着自家妹妹的商队一起四处行走,确实会方便不少。 至少若是再碰到今这样的情况,穆白芷可以想在永嘉待多久,便在永嘉待多久。 “二姐她想好了?”穆空青迟疑道。 炎朝是可以立女户的,但对女户的审批却很严格。 一般情况下,若非家中男丁死绝,都不会允许女子顶门立户。 可若是穆白芍没法单立门户,她的商行即便经营起来了,那也是老穆家的东西。甚至一些文书手续,都得由户主穆老头去办。 以穆白芍瞒着家里的态度来看,她心里对老穆家,必然是有疙瘩在的。 那剩下的便只有一个选项了——嫁人。 穆白芷端起热汤抿了一口:“这事儿她早有打算,你不必忧心。” 穆白芷知晓此事也算惊世骇俗,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些:“说是嫁人,其实同招赘也差不离。她预备找个病重的孤家寡人先嫁了,待人走了,就自立女户。” 说完,穆白芷又笑道:“这样一来,也不会叫你被人说道。” 穆空青不理他大姐的调笑。 他若是害怕被人背后说嘴,起先就不会想出去镇上摆摊的事。 穆空青只是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用一种半玩笑般的语气道:“要我说,你俩近几年还是忍一忍。待我有了官身,你们出行时的马车上还能挂上官旗,那时岂不是更稳妥些?” 穆白芷说得轻描淡写,但真要以女子身份顶门立户,哪里是她口中那样容易。 若是没个靠得住的背景,只怕这两人的商行还没立住,便要被人生活剥了去。 总不能指着那位将军家的小姐给两人做倚靠。 穆白芷闷笑:“这可是你说的,我便当真了,回头我就给白芍写信去。” 穆空青点头:“要不咱再立个字据?把时限也加上如何?” 穆空青一本正经:“我想想……那就八年吧,这数字吉利。八年之内,穆空青必能叫穆白芷和穆白芍坐上挂官旗的马车外出游历。” 穆白芷听了他这话简直乐不可支,险些呛着自个儿。 除非是为官员赴任或回京等公事,不然要在自家马车上挂官旗,那主家的官位必得有正五品及以上。 就打算穆空青明年乡试下场中举、三年后的会试得中一甲进士及第,那最多也是从六品的修撰。 这都过去四年了。 剩下的四年时间里要连升三级,才能自从六品到正五品。 便是穆白芷都知晓,这可是戏文里才有的戏码。 穆白芷笑够了,也是正正神,一脸正经同穆空青道:“字据就不必了。八年就八年,你我姐弟,我还能信不过你不成?” 穆空青一拱手:“那就承大姐吉言了。” 穆白芷也一拱手:“小弟客气。” 穆白芷就当这是送给她弟的新年祝福了,半点都没想过穆空青说这话时有几分是认真的。 穆空青送别了穆白芷,便当这个年就已经过完了。 他如同往常一般,该看书时看书,该练字时练字,闲暇时间强身健体,用完膳后就在书院里四处逛逛,做些诗词文章。 年休过去之后,穆空青写完了清江府乡试考卷,以及顺天府乡试考卷。 然后用江南文会得来的两条五彩带,换了一次由夫子为他阅卷批卷的机会,和一次夫子为他讲解两位解元的答卷的机会。 至于为何写顺天府的乡试考卷,而非公认最难的应天府乡试考卷? 须得知晓会试可是在京城。 如今为顺天府乡试命题的人,说不准三年后便得高升,成了为会试阅卷的人。 再说,顺天府到底是天子脚下,由顺天府乡试的出题人与阅卷人,也必然是最了解朝堂风向的。 穆空青在科考一道上的功利心向来直白得紧。 他从来不是什么醉心学问的人。 他苦读为的就是金榜题名。 而穆空青这副毫不遮掩的态度,也意外合了不少夫子的眼缘。 “不问功名利禄之人来书院求学,若非家中有万贯家财用之不竭,便是自私自利不孝不义。” 主教经史的曹夫子尤其欣赏穆空青,说话也半点不怕得罪人。 书院虽然大多允许学生赊欠束脩,但在书院中的衣食住行却都是要银钱的。 再加上读书人所需要的笔墨纸砚、经书典籍,哪一样不是无底一般地银子。 多少面上光鲜的读书人,背地里就差干家人的血来维持自己的清高姿态了。 曹夫子出身寒门,自然是瞧多了,也瞧不惯这类人。 穆空青对于买本书的银子能死多少庄稼汉,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他点头应是,而后又将话头转了回来:“夫子,那我这次的五经题,应当如何修改方为上上?” 穆空青入永嘉书院之后,半是运气半是勤勉,每次季考都能跻身前十。 因而,穆空青也养成了每次季考之后,就去寻夫子答疑解难的习惯。 本次季考,穆空青又得了前十。 只是相比先前几回季考,这一次的前十,穆空青自觉来得惊险。 先头几次穆空青多少还有些纠结该去寻哪位夫子。 这一次穆空青却毫不犹豫地,拿着季考得来的五彩带径直去寻了曹夫子。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