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歌踩着宵的点回到莫府,季幽等她不住,正与赵灵和文香二人闲聊。 “在聊什么?”她见三人表情各自彩,倒也好奇。 赵灵冲出来,争先恐后地要说:“老大,我们在说南月先生再不来提亲,这有个人就快把天都看出个窟窿眼了。” “小姐你是没看见,先生送季幽回来时,眼睛亮地跟要人似的,要不是赵灵笑出声被察觉,两个人不定就在门口亲上了。”文香笑眯眯地补了一句。 季幽心虚地一直握拳抵住嘴咳嗽,想示意她二人适可而止,却在对上燕云歌打量的视线时,脸颊红了个彻底。 “确定了?”燕云歌脸上也有笑意。 出声的是赵灵,她咋咋呼呼地说到季幽已经允了南月时,嘴里啧啧啧啧个不停。文香还想一句,季幽又羞又气地抢白,“还说,信不信我一掌劈了你们。” “来啊,我闻人姑娘还能怕了你不成。”文香一溜烟地躲在赵灵身后,出头来挑衅。赵灵还不怕死的附和道:“大姑娘上轿子都有一回,你要是实在怕羞,我替你嫁了也成啊。” 季幽当真恼了,提着掌心杀到,那两人也就图个嘴快,哪敢真和她过手,瞬时逃地飞快。 逃跑前不忘留下一串夸张的笑声,把季幽气得一掌拍到了墙壁上。 三个丫头片子。 燕云歌浅笑着摇摇头,转过大厅,招来季幽往书房去。 季幽心中还在懊恼自己怎么就被文香套出话去,现在落个被捉的下场。身旁的燕云歌笑道:“是件喜事。子定在什么时候?” 季幽愣了愣,安静了一会,支吾着说:“没定子,这样就好的。”停了嘴里的话题,她递上来一封书信。 燕云歌一眼瞧出那是沈沉璧的字,接过后不看,背着手沉思了半晌。 “沈大人这会还等在燕府门口,”季幽道,“小姐要见一见么?” “不急着见。”燕云歌进了书房,将书信往案桌上一搁,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突然想起一茬来,问:“兰妃难产一事,你知道多少?” 季幽认真想了想,低声回:“出事前,沈太医每次来请脉都有嘱咐兰妃不能过份进补,以免胎儿过大,生产时要吃苦头,兰妃却忧心忡忡地说那些补品都是皇后赏的,不好拒绝。” “皇后?” “也不只皇后,各各苑的包括陛下也赏赐了不少,每次都派人盯着喝下了才走。” 话到这,燕云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嗤笑着:“兰妃是不是自作聪明地只喝了陛下赏赐的,以此来回禀皇后,说自己喝不下了。” 季幽惊讶,点了点头。 “太蠢了。”燕云歌用力敲了一下桌面,声音却轻缓。 “小姐是说兰妃么?” “皇后主持后,太子地位又稳,她连先前的皇子都能忍下,一个小小贵人哪会放在眼里。皇后的补药未必是真心的,却也不会蠢到在这个时候害人,反倒是陛下因为国舅和何知州一事,对兰妃必然心存膈应,去母留子一事,咱们这位陛下又不是没做过。” 季幽惊讶地说不出话,半晌后心中不是滋味地叹,“就是可怜了那孩子。” 燕云歌垂着眼,淡淡说道:“来得及长大才能说可怜。你要是放心不下,多去照应一二就是。” 季幽也有此意。她先前结的小女还在兰妃的冷苦熬着,陛下没有赶尽杀绝,但是冷的下人不挨欺侮和白眼,子都算好过了。回想兰妃活着的时候不时摸着肚子与孩子亲昵地说话,可如今,唯一期盼着它出生长大的生母死了,世上谁还会对它好呢。 季幽又去看燕云歌。她知道小姐有过一个孩子,可是自从惠州回来后,小姐只字不提孩子的下落,她甚至不敢问孩子是被无尘师傅带走了,还是已经—— “在想什么?” 季幽迟疑了一瞬,想问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生硬地转过话题:“小姐可要我去打探一下沈家的消息?” 燕云歌的心思瞬间回到了沈沉璧的信上,按说没清楚沈家究竟是陷入了哪股诡秘的谋里前,这封信最好原路给沈沉璧送回去。可她到底也是好奇,打开将信笺看完后,不动声地靠近烛火,烧了个干净。 “信上说什么?”季幽问。 “只说想见我一面。”她避重就轻的回答,说着,将怀里的花贴拿出,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沈家的事让赵灵去打听,我这有件事情需要你跑一趟。” 季幽看过后,意外道:“定国公府?对门的柳大人家?” “难为他折腾了这些年,总算好事近了。”她愠愠不快道,不快的是平了这一出,有得她头疼。 小姐这是吃醋了?季幽暗暗惊奇。 燕云歌瞧了她一眼,气笑道:“胡想什么,他能成亲我高兴还来不及。” 季幽突然明白赵灵为什么这么寻人开心,看人变脸确实很有趣。她笑了声,“小姐可别高兴太早了,那位柳大人一看就不是个肯听人话的,我赌这门亲事准成不了。” 燕云歌头疼地直眉心,她何尝不知道柳毅之是什么子。只是白容发话了,她就是做做样子也要往定国公府走一趟——她尚在孝期,如何能以女眷身份去各府上走动。若是以官员身份拿着帖子登门,被识的同僚撞见,更不知该如何解释与白容的关系。 何况这场赏梅宴,摆明是为了给柳毅之和方府姑娘相看设的。她对柳毅之避之不及,恨不能助其成就好事,怎会愿意在节骨眼上生出风波来。 想了又想,还不如让季幽走一趟,到时候再里应外合。 她将想法与季幽细细一说,季幽长吁了口气,“柳大人府上的丫鬟可不好做啊。” “那就从方家下手。”燕云歌提笔写了几个字,突然想到什么,骤然改了话题,“秋家可有派人来传话?” 季幽也是才来的莫府,知道的不比她多。 燕云歌便让她先回去休息,至于沈沉璧那,也让她带回去一句话。 “你让他老实回去,最多两天,我会给他回复。”说着没好气地补了句,“现下多少人盯着他,他还敢杵在城南,也不怕把我抖落出去。” “小姐这是打算出手了?”季幽惊讶,还以为她不会淌这浑水呢。 燕云歌瞧着她,端起手边茶水想喝,刚一入口就就因茶水凉个彻底而皱眉,面不改地喝下后,她幽幽地叹了声道:“杏林沈家的人情呢,值得我搏一搏。” 还有这层考虑。季幽顿悟,打开门出去时,惊叫了声,“下雪了。” 岩城的雪又冷又厉害,不似盛京的软软绵绵的温柔,她每回见到这样的雪都要稀罕个半天。 燕云歌借着季幽打开的半道望出去,纷纷扬扬的鹅绒雪,下得安静无声,一会儿落在屋檐下,一会落在树枝上,还有一些不时地飘了进来。 恍惚中,漫天飞雪里好似走出一道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倏地站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隐没了树林,掩去了脚下的痕迹,白蒙蒙的大雪中,有一扇门悄然开了。 跪坐中的念佛僧人因来人放下了手中的经文,改去看了眼通铺上那咿咿呀呀吃着手指的小儿,横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早不知被踹到哪去。 他索由着他去,只是更加注意了门窗的位置,深怕有一丝冷风会透进来。 “我派来的人你为何不用?”来人问。 “信不过。”僧人淡淡地说。 屋内地龙烧得十足温暖,僧人却还嫌不够,又在窗下的炭盆里加着上好的银碳,白烟细细地升起,被屋子里摇摆的灯笼照得仿佛成了仙境。 修长的人影背着手走出影,叶知秋沉默地看着他为一个婴孩来回折腾,再看往布置棋盘的小几上,如今摆了针线和孩子用的衣物,他认真去瞧僧人,烛火照下那消瘦过份的背影无不昭示着他这半年的子极为难捱。 他低声说:“你当知道,唯有我无为道宗的真气能护住他的心脉。良玉,喂血不是长久之计,你信不过我,但我没理由害他。” 僧人将手中佛珠解下给孩子玩,孩子很快咬出嘴的口水,漉漉地糊了整个下颌。他温柔地为他擦拭,转过脸来时,是淡漠,是皱眉,是各种叶知秋从没有看过的情绪。 无尘平静地回应他:“贫僧除了会念几句经文,身上并没有叶宗主要的东西。” “你倒是一贯自谦。”随他在小几前坐下,叶知秋视线落在那堆针线物上,眉头轻不可见的皱起,“你自幼习文练武,有治国安邦之才,若非老和尚强收你为徒,凭你昔王佐的本事,何至于埋没了。良玉,难道你真的甘心偏安一隅,弃千秋基业于不顾?你们镇西侯府看似风光,这些年来哪次不是刀锋行走,一朝不慎便是筚路蓝缕……若你愿随我去,侯府那边我自会替你出面,至于这个孩子,你放心,我可以将半身的真气全送予他,保他一世无忧不成问题。” 说话之人言辞有力,双眼灼灼中难掩野心,又一个被权利蒙蔽眼的人,与她何其相似。 想到那个女人,无尘那颗早就死透的心,不可避免地苦涩又茫然。 他两世姓白名墨,出身皆是显贵,与前尘不同的是,今世他生来淡漠,无无争。前世的白墨为了执掌天下,少年心早已不见,他习惯谨慎与算计,习惯得不到就去毁灭,便是再喜云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那个位置。 而那个位置不好坐,除了无尽的算计,就剩孤寂。 无尘微一叹气,纵然前世诸恶作尽,轮回再生,报应一说也未在他身上应验。不知是老天双目已眇,还是因白墨后来的修文息武、治世安康而网开一面。 叶知秋,记忆中极为温柔、风度翩翩的少年,如今怀着子野心,请他共谋大事。 到底是与她不同,无尘沉默地想着。 那个人纵然几次渴望他出手,也大多是为了恢复经脉,至于仕途,按她的话说:这路总归要我一个人走下去的,和尚又能帮得了我多少。 和尚,我要你干干净净的,做我的和尚。 无尘想得心痛,心中万念横生,只想不顾一切回到她身边去,而面前的人还在等他回复,可他何尝会做令她为难的事。 “下一局吧。”他说。 叶知秋眼见无尘摆好棋盘,越发猜不透他的打算,他是想看自己谋略如何?还是想以一局棋为赌注? 无尘说:“以一柱香为限,叶宗主若能破了贫僧的残局,贫僧便随你去。” 叶知秋谨慎起来,拿起黑子,指尖摩挲着棋子思索片刻,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无尘看到他的落子后,安然放下白子。 叶知秋想起一些往事,慨道:“若非你突然出家,那年名扬天下的人该是你。” 无尘只是念着阿弥陀佛,不作回应。 叶知秋的声音一低,“当年你走后,子玉每次见了我都要问你去了哪里,他总觉得你是生了他的气才走,四五岁的孩子天天哭,哭到高烧不醒还糊糊地在求你能回来,有几年他吵着也要出家,偷跑出去被你父亲找回来打了几顿才歇了心思。” 无尘无动于衷,落下白子后,慢声催促,“该你了。” 叶知秋捏棋的手一顿,瞧见他眼中的冷漠在转眼看见通铺时整个柔软下来,叹中带着些许笑意,“你这子还真是天生念经的料子。这些年来,也只看到你对那位燕大小姐有些许不同,还有这个孩子……是你与她的孩子么?” 他无意要打探什么,纯粹是想知道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聪明如无尘早在他提到燕云歌时就已变了脸。 烛火的光晕不时摇晃地打在二人脸上,叶知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同时他手下的棋也已无路可走,昔年才情纵横的少年,即便是将聪明发挥到极致,却没人知道他一生在遇到面前这人时总是毫无胜算。 输了便是输了,叶知秋没有强求,只也顺着无尘的视线去看孩子。孩子的模样白净,一双眼睛瞧着格外灵动,此刻正踩着一双虎鞋在半空挥舞,是个光看着就能让人打心底生出喜来的孩子。 叶知秋看了几眼,摇头乐道:“我问得是什么胡话,这孩子的眉眼分明全随了她,倒是半张脸随得你。孩子多大了?怎会生了这个病?” 大约是闹觉了,孩子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无尘走过去将孩子竖抱起来拍背,没一会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点合上,嘴里甚至还着一截白白的指头。 “快周岁了。”无尘说,语气也轻柔了一些,“子随她,顽皮,闹腾。”他将孩子又抱了一会才放回摇篮。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叶知秋突然问。 无尘掖着被角的手收回,又去窗下的炭盆那提壶而来,沸腾的水声入碗,响起的是温润平淡的声音,“喝过便走吧,往后也不用再来,开了贫僧就会换个地方。” 叶知秋接过姜汤,里头的生姜颜鲜,切得片片薄如禅羽,看得出煞费心思,他一饮而尽。 打开门,是阵阵刺骨的风争先恐后要涌进,他不忘挡着风,再看回廊外还是连绵大雪,寒风呼啸吹得屋檐下的灯摇摇晃晃,似灭非灭。 回头望,僧人捧着经文静静地翻过一页,平静孤单的背影让叶知秋觉得自己好像来过,又仿佛不曾来。 这般沉得住气,当真不在意么。 “她在京中不好过,总想着靠自己,心气又高……”叶知秋披上了斗篷,回头一望,眼里是不甘心,试图用那个女人的安危最后来搏一搏,“一个从七品,却不少人费了心思要害她……” 他还没有说完,那头的回复已经传回来,“施主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世上之事,大抵又都如此,该来的自然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无用,苦非苦,乐非乐,皆是一时的执念罢了。” “施主,请回罢。” 一句话断了他所有念想。 叶知秋阖上门的刹那,嘴角的笑容渐渐沉下去,他将斗笠的帽檐了一,很快消失在天风雪里。 无尘闭上眼,叹息了一声。 那句她在京中不好过,让他心中微有些失控。他如何不知道叶知秋的打算,但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净心,是他十岁起一手带大的孩子,如这个孩子一样,都是刻入他骨髓血里的一部分。 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他全身心投入了的情,哪里是她几句狠话说放下就能放下。 “哒哒……哒……”孩子突然醒了,转着圆溜溜的眼睛,出一嘴不多的几个牙,张开胖乎乎的双手要求,“哒哒,抱……” 无尘的心瞬间都要化了,看着神似他母亲的五官,心里再多的颓丧都能消失殆尽。 “我们回去好么?”他将孩子抱坐在自己臂弯,竟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小小的婴孩怎会回答他,他只是转着大大的眼睛,眼好奇地四周看。 见孩子久久没有说话,他往孩子的脸颊上亲了亲,成功将他的注意力转回来,小声说:“或许她早就消气了,也在等我们回去,我们去寻她如何。” 孩子转过头来看他,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他的膛,也往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饿……饿……” 就是不给个准话。无尘失笑,轻轻地捏了下孩子的脸蛋,抱着他认命地去熬起了米糊,温起了每会新鲜送来的人,那是他挨家挨户求了好久才求到一位刚生产完的妇人的怜悯。 妇人的孩子没熬过这恶劣的严寒,初见他一个出家人抱着个婴儿上门讨,以为是见到了自己苦命的孩儿,当即接过喂了起来。可惜喂了这一顿,她的丈夫就将他赶了出去,他们家中的孩子多,尚在襁褓的就有一个,最大的也不过六七岁,哪里能兼顾的了外人。 若非他每用一捆干柴和一些山中的野果作为换,他苦命的宝儿或许也会如那个早夭的孩子一般离他远去,教他之余,也为那不幸的孩子一三课念经超度。 “还烫,等等喝。”他将小胖手按住,省得他横冲直撞地被炉火烫着。 小小的嘴瘪着要哭不哭,委委屈屈的样子叫无尘心头发软,又好笑又无奈。 “这么哭,也不知像了谁。”他拍拍孩子的股,又将孩子放在竹子编起的围挡里。 被困在围挡里的小短腿并不开心离开温暖的怀抱,努力翻过围挡想去寻找父亲,却砰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那头大步星地走来,这头的小短腿努力地扶着围挡一下子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往小几走去,一把抓住了上面锋利的裁剪,乐不可支地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哒哒……哒哒……” 他还只会说几个简单的字眼,哒哒两字还是因为每听着木鱼声,耳濡目染下突然蹦出来的。 无尘眼疾手快地将剪子夺下,望着因为失去玩具而不皱眉的小脸,多像那个倔强的女人,他缓缓地笑出声来,“你这般闲不住,我们去寻她如何?” 回应他的,是软软的嘴突然贴上来,是吧唧一个漉漉的亲吻。 莫府里,外头是无声无息的雪下了一夜,燕云歌披着单衣,静静地枯坐在书案前着额,夜不能寐。 …… 写着写着突然不舍得下刀子了。 觉得就停在这也好。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