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宴总强制地替他安排好一切,美其名曰我是为你好,等你长大就会理解我。 那时的贺言舒心想, 他不会,他永远也不会理解她。 现在看来, 不理解不代表完全敌对,毕竟血浓于水, 他又极看重家庭,自然是盼着言宴诸事顺遂的。 母子俩各自安好, 互不干扰,是他最理想的状态。 可言宴现在不好, 这便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宁静。贺言舒决定听贺霆东的话,时间去看看她。 不过一直没找到时间。项目马上要转阶段了, 贺言舒得着手找线上专家的事,每天要打无数个电话,忙得不可开。 他其实不太擅长这种人际往, 他以前就是埋头搞自己的研究,不需要和太多的人打道他会和病人沟通,但很多时候都是对方在单方面输入,那和谈项目是不一样的。 所以贺言舒时常觉得,他和纪沉鱼在很多方面能够互补。 纪沉鱼会说漂亮话、脾气好、左右逢源,在他看来是很难得、很值得学习的特质。 纪沉鱼主动提过帮他打这些电话,可贺言舒觉得纪沉鱼不是医学专业的人,不一定能和他们完全聊得上。 有的专家格很古怪,他在国外的会上见识过许多,这个电话还是由他来打显得更尊重一些,他想。 冬季第二个月的月末,纪安吉逝世的消息从美国传来。 贺言舒马上给章一打电话,叫他看着点纪沉鱼,不要说漏嘴了,章一连声答应。 可纪沉鱼却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每天坐立不安,又不敢向贺言舒提回美国的事。 贺言舒以不变应万变,尽管内心波澜万状。 章一的电话几乎天天打到贺言舒这儿:怎么办?美国那边的公司需要人马上回去主持大局,我绊在国内分公司走不了,没法帮Boss处理。 而且我觉得,这事儿不算小,别人无法代劳,还是得Boss亲自回去才能搞得定。 贺言舒思忖再三,只好松口:你告诉他吧。末了补了一句,你只说是病重,叫他回去照顾。 我知道了。 章一将纪安吉逝世的消息伪造成纪安吉病重,传达给了纪沉鱼。纪沉鱼马上就坐不住了,连夜买了飞机票要走。 贺言舒将他送到机场,他紧紧地捏着贺言舒的手道:本来我想带你一起回去的,但是照顾病人肯定很辛苦,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好好地待在国内,等病情好转了,我马上回来陪你。 贺言舒微笑着道:见外。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帮着照顾也是应该。不过我们不能都走,都走了项目就没人跟进了。我会替你保证项目的顺利进行,你安心去就是了。 辛苦你了,我把章一留在这边,有什么事你找他就成。 我知道。 等我。纪沉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等你。贺言舒弯眸,朝他挥手,进去吧,飞机上注意盖毯子,小心冒。 好,你回去路上小心。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平稳降落。 纪沉鱼几乎是一落地就给贺言舒打电话报平安,贺言舒向他叮嘱了些生活方面的事,临挂断电话时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我在国内等你。 纪沉鱼声音哽咽道:早上才走,现在就想你了。 互相安了几句,两人便匆匆挂了电话。 毕竟,等着纪沉鱼去处理的事有很多很多,他们没时间多说。 贺言舒看不到美国的状况,却也能猜到,到了那边之后,纪沉鱼即将面对什么样的打击。 他不知道那会是他们最后一个温情的电话。 那天,贺言舒下班回家,准备去花艺店买点绿植和干花纪沉鱼最喜在家里摆这些,有时候一个花瓶摆哪里都要征询他几遍意见,真的是一个非常注重生活情调的人。 贺言舒本人也有生活仪式,纪沉鱼虽然不在,他也还是可以把家里得漂漂亮亮的。 他想,等纪沉鱼回来,这些花或许可以安到他。 到了单元楼门口,贺言舒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的母亲,言宴。 还是那个衣着干练的她,黑长风衣,配着黑高跟鞋,脸上却不施粉黛,憔悴和衰老显而易见。 她身上胜利者的趾高气昂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浓重的无力。 我能进去坐坐吗?她问。 贺言舒面无表情道:这是你买的房子,你想进就进。 给谁买的花?言宴注意到贺言舒手上那捧干花,笑容苍凉。 买来装饰屋子的。贺言舒轻描淡写。 一进门,两人生活的痕迹一览无余一切都是双人份、情侣款,拖鞋、水杯、靠枕,全是成双成对的。 家里的陈设很温馨,一看主人们就耗费了很大的心血去打点这个家。 随便坐,我给你泡茶。被窥探到生活的环境,贺言舒神自然,去橱柜给言宴找杯子倒茶。 言宴坐到沙发上去等茶,有点局促。 贺言舒选择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吗?这就是她儿子的快乐所在?和一个男人? 茉莉花茶,小心烫。贺言舒把茶杯搁到沙发前的茶几上,并不直接递给言宴。 言宴盯着茶,扯了扯嘴角笑道:言舒,你还记得妈妈最喜喝什么。 我没有失忆,当然记得。贺言舒坐了下来,语气疏离,找我什么事? 你和纪沉鱼在一起?言宴抿了口茶,开门见山。 是的。贺言舒望着他母亲的眼睛,你当年私下找过他的事,我知道了。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他前些天还想着要主动去看这个女人,怎么她来了,反倒说不出缓和的话了。 所以呢?你想找我兴师问罪?言宴笑着。 不。贺言舒摇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只是想告诉你,纪沉鱼是我认定的人,你别再靠近他了。 我不靠近他。看着儿子执拗的面庞,言宴出个自嘲的笑,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是个失败的母亲。 贺言舒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道:如果你是来说这些的,那茶喝完了,就可以走了。 纪沉鱼想垮我。言宴突然道,引得贺言舒马上惊疑地看向她。 这些年,纪氏一直没有停止过对言氏的打,几年前就利用资本运作打击了我们一次,这几个月越发变本加厉,给我们造成了大量的不良资产和坏账。产品无法回款,公司没钱,只能垮掉。言宴的神情很是讥讽。 除了刚听到的那瞬间很震惊,贺言舒到后来,心里居然很平静。 怎么说,不是完全出人意料,以纪沉鱼的格,是有这种可能的。 可贺言舒随即又受到一种悲哀,像是农夫在雪地里救了一条冻僵的蛇,自欺欺人地觉得它不会咬人,把它捂热,却被反咬了一口。 纪沉鱼任不假,可在贺言舒的心里,纪沉鱼有个很大的优点,那就是善良。 尽管不太会考虑到别人的受,但他认识的纪沉鱼绝不会故意去害人。 那个人在大学的时候会跟着他一起慈善义卖、去山区扶贫,长大后承担着社会的责任、出手帮助被人欺辱的Amber和池宇。 原来这份善良也是假的吗?还是,纪沉鱼的善意只针对不危及他利益的人,一旦有人威胁到他,他就会不择手段。 贺言舒背后生寒那他呢? 言宴毕竟是他母亲啊,她尚且会受到这样的报复,那如果有一天纪沉鱼不再他,也就是他不再属于纪沉鱼重视的范畴,纪沉鱼又能顾念他多少? 而且,纪沉鱼口口声声说什么都告诉他,什么都不骗他、不瞒他,都是用来麻痹他的假话吗? 贺言舒打骨子里觉得可怕纪沉鱼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事,却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腻在一起。 你欠了多少钱。贺言舒平复了一会儿开口,把言宴问得一愣。 言舒,妈妈今天来不是找你要钱的。 事是他做的,我,也有责任。贺言舒深深了一口气,极其艰难地吐出。 我把我的积蓄先给你,剩下的我会再想办法。 纪安吉下葬那天,下了雨。 纪沉鱼一袭黑衣,抱着她的遗照站在最前面,保镖在他身侧,替他撑着伞。 纪沉鱼的神情十分恍惚,神父在祷告些什么他都没听进去,只是木着脸站在那里,行尸走一般。 身边的人,看了眼眶都发酸,生怕他一个撑不住就会倒下去。 其实纪沉鱼没有见到纪安吉最后一面。纪安吉早在他赶来前几天就咽了气,身边的人怕存放不住腐坏了,立马送去火化了。 纪沉鱼回去,见到的就只有那么一个小黑盒子而已。 他愤怒、无措、伤心得快要发狂,他恨不得把这个盒子砸个稀巴烂,叫在场的人别再演戏了,快把他还给他。 连续几天,他醒着的时候就要大哭大喊,砸东西,像一只发狂的猛兽,谁都不敢靠近他。 等到真正下葬那天,他才惊觉,那个为他撑起一方天地的人不在了,他的哭喊不会再有人无条件买单。 长大是一瞬间。当一个人发觉自己没有了倚仗,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倚仗,甚至还有一大帮子人等着倚仗他的时候,他就被迫长大了。 长大真疼,他宁可不要这些财富和地位,只想一辈子做有庇护的小孩。 有没有什么留给我的话?纪沉鱼终于想起来,问道。 没有。老太太说,您不喜听说教,她也从来不要求您什么。活着的时候不说,没道理要死了还唠唠叨叨。 纪沉鱼眼眶又红了,尽管早就跟个核桃一样。 她还说过什么关于我的话? 她说,在她眼里,您是个单纯善良、热情开朗的大男孩,她想永永远远地保护着你。 贺言舒明白,纪安吉临死,最终自私了一回。 她体贴地为纪沉鱼免去了临终前的侍奉和难捱,却一点没考虑身后的事。 集团铺天盖地的决策、纪沉鱼没见到她最后一面的自责,她全都撒手不管了。 或许直到她死的那一瞬,才终于停止了大半辈子劳和忧心。 人死如灯灭。 纪安吉没有任何临终教诲,她的骤然离世,却算是给纪沉鱼留下的最后一课。 纪沉鱼必须从悲痛中站起来,为纪氏点燃新的焰火。 贺言舒下了很大的决心,数着子捱了一整个月,才拨通那个电话。 他知道选这种时候很不妥,但他不可能等纪沉鱼回来再开口。 喂。贺言舒先开口。 言舒哥......纪沉鱼的嗓音沙哑,喉咙像是肿成不能说话的程度,透着疲惫,对不起啊,这些天太忙了,空下来又合不上你那边的时差,我怕打扰你休息,就没给你打电话。 没事,我也没有等你电话。贺言舒道。 哦,那就好,那就好......同一句话纪沉鱼重复了好几遍,大脑很是迟钝。 集团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了,他一天有十几个小时的会要开,睡眠极度缺乏。 可是贺言舒主动给他打电话,他的心里就被注入了动力,觉缓过来好多。 是啊,他怎么忘了呢?他还有贺言舒。 那个温柔的男人,一直在国内等着他,他们还有个家。 再不济,他还有贺言舒啊。 纪沉鱼,你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说点事。 有空的。什么事,你说,但凡我能办到。 贺言舒的声音很平静:纪沉鱼,你和我重新在一起的时候,向我保证,你什么都会跟我说,什么都不会瞒我。你还记不记得? 纪沉鱼心里有种不祥的预,却只能顺着他的话被动回应:我记得。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打我母亲企业的事,这件事你是瞒着我进行的,也从来没有想要告知我的意思,对不对? ......对。有什么,好像在指中漏掉了,即将再也抓不住。 那么,我们的关系就该结束了。我这么说,你接受吗?贺言舒心平气和地说着,一点对质的觉都没有,像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承诺过的事,没有做到,契约就进行不下去了。只是这样简单的道理。 ......贺言舒。纪沉鱼除了叫他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那件事会是贺言舒的底线,被知道,就等于判了死刑。 他申诉不了。 我不再等你了。贺言舒说完最后一句,挂了电话。 四分钟。纪沉鱼盯着结束的通话记录,他们的结束,在不到四分钟的对话里就成了既定的事实。 没有安、没有关心,贺言舒淡淡地宣布,他只有同意的份儿。 贺言舒打来了,贺言舒挂断了,脑海里都是和贺言舒一起的回忆,像一场幻梦,难受得让人窒息。 糟糕的是,他没有气力去挽回。 贺言舒这几天上下班,总能看到章一坐在他门口的楼梯上,一见他,就会凑过来对他说:Boss在国外处理集团的事回不来,他让我来向你道歉,他想知道您怎样才会和他和好。 不必道歉,不会和好。贺言舒的回答始终如一。 他想把这套房子卖了,把钱还给言宴。 有两方面的考虑。一是这房子本来就是言宴给他买的,现在言宴公司亏空,正需要钱,他干脆还给她;二是反正他和纪沉鱼已经闹掰了,章一又天天在楼下堵着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也好。 他把纪沉鱼的东西统统扔了出去,一一被章一收拾好带走。章一倒是安安静静,手脚也麻利,不敢有怨言。 章一的堵截持续了一周,贺言舒每天都视他如空气。 那天,陈渭听贺言舒说要清点房子里的东西,然后搬出去住,便开了车来载他。章一一看见,立马在楼下和陈渭吵了起来。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