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羲元学过一点,勉强能听懂几句,似乎是在吵架……真是无聊的男人。 杨子青时隔一年回到鼎都,发现原本安静无声的宗室竟成了话题的中心。自从先帝一代砍了半数宗亲,活着的宗室要么力图平庸,要么关起门来查无此人。 最令人意外的是,总是与人为善、厚道的端王,也有霸道的一面。 再打听,竟是与崔氏抢孩子。端王夫妇为孙子取了大名,姬厚。 崔三郎是崔氏的长房长子,这孩子是长孙,崔家哪里受得了孙子跟新妇姓,当即打上门去。先是好言好语相劝,端王便哭诉自家香火要断绝,崔家人多势众,何必与他们家抢孩子。 崔家自诩名门,做不出当众哭穷的把戏,无奈败退。崔三郎的祖父与崔公是堂兄弟,便请崔公上门讲理。崔公碍于人情推不了,教他们去告御状。姬乃国姓,岂是一般人能用的? 乍一听很有道理,崔家婆母便叫自己儿子写奏疏。 崔三郎到底比父母清醒一些,这件事闹得城风雨,皇帝不聋不瞎,她能不知道么?中没有反应,只能说明皇帝默许。 只要皇帝首肯,臣下的儿子能姓姬是举族荣耀。 崔公对这个侄孙还有两分情面,告诉他如果这件事要转机,只能从临月郡主本人下手。崔三郎面对父亲愁眉不展,母亲泣涕涟涟,只能往端王府求见临月郡主。 一个孩子的归属,只有他的母亲最有资格决定。而女人,对心的男人总是心软的。 端王妃虽也是姬家中的异姓人,却全心全意维护丈夫的姓氏,姬氏的香火。无条件支持端王的决定。知女莫若母,端王妃早一步将女儿送到长善公主府,叫崔三郎扑了个空。 临月郡主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这么在意孩子的姓氏,姓姬、姓崔都是他们的孙子啊。 她轻易地被父母拿捏,只能与姬羲元诉苦。 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他们只关心孩子的归属,为了孩子连我都送到你这儿了。不过,幸好是来见你,耶娘做的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见三郎。” 能让姬羲元一再忍受的人极少,临月郡主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姬羲元道:“你生的孩子随你姓不好么,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崔三郎也配你去代,受了一场苦的是你,又不是他。” “三郎需要继承人呀,他本来就没受过分娩之痛,没有十个月的父子亲近,再无姓氏牵挂,父子之情怕是要断绝。”临月郡主嘴上不吝放狠话,真做起来还是心疼男人。 姬羲元随母姓,长到十九岁也没缺过什么,闵清洙更不敢薄待她。实在难以苟同临月郡主的观点。 她忍了又忍,忍无可忍:“你父母只生了你一个又不把你当成继承人教养,是他们的罪孽。现在这些事都是他们该受的,却不是我该忍受的。” 离开前吩咐院子里的仆婢务必照顾好临月郡主,除了出门以外的要求一概足。 临月郡主追到院门口,不能相信姬羲元冷酷的与前些子判若两人,“长善你还真就这么把我关在这里啊?” 早在卅山县,她就知道有些人是没救的。只是没想到,临月郡主看起来正常,实则中毒已深入膏肓。 姬羲元走得更快了,头都不回:“我去崔府帮你问问,你这子还能不能过。” 过是肯定能过的,当时为了显示郑重,崔氏的长辈入请求赐婚。现在想和离也没那么简单。端王府闭门谢客拖延时间,直到开宗祠正式将姬厚写入宗碟,才见了崔家人一面。 崔府见软的不行,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既然姬厚上了姬氏的族谱,木已成舟,干脆就当没有这个孙子。只当是临月郡主不守妇道,生得一个野种。转头就大张旗鼓给崔三郎纳了一个良妾,定要给崔家生个长孙。 这些消息,姬羲元不瞒着临月郡主,在崔府纳妾当给临月郡主盛装打扮,送还端王府。 端王府有了继承人,哪里顾得上崔家长不长孙的。端王当天就派人去民间遴选美男子,王府长史带着个个披红挂绿的美男子,去崔府取回临月郡主的陪嫁。 笑得那叫个和蔼可亲:“大王叫奴恭喜亲家大喜啊,咱们家郡主要照顾小王孙,家住三五年的不妨事。不劳夫人与郎君挂念。” 郡主的院落是有单独打通的门通向府外,搬起东西也方便,就是搅合地崔府上下不得安宁,客人也不知该不该坐。 事已至此,不能再叫御史上门了。 崔三郎遣散宾客,厚礼相赠未过门的女子作为嫁妆,又亲自与王府长史致歉:“家父家母年老,气昏了头才做出不合规矩的事,还请长史切莫见怪。” 持家多年长史见多识广,并不将崔三郎的小伎俩放在心上:“那我今就与你分说分说。你这言也传出去了,新衣也穿上了,客人也进府了,总不能都是令尊令堂一意孤行,至少你默许的。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强儿子娶,没听过强儿子纳侧室的。我这话你认是不认?” 于公、王府长史是从四品上的朝廷官员,比起崔三郎目前六品通事舍人要高得多。于私、长史出身不低,与临月郡主是七拐八拐的亲戚,称得上是长辈。 崔三郎无法反驳,再拱手:“我无话可说。” “那就好。”长史意地点头,“这子你若是还想与我们家郡主过下去,就亲自来王府请罪将人回。要是觉得这么过下去也行,我们王府也养得起郡主。《六典》有规定,五品的官员才有资格纳正式的媵。而你崔三郎还差一截。即使是传宗接代,那也得四十无子方可纳侧室。” 崔三郎能屈能伸,“某受教了,今后不止告诫自己,也会约束亲人,再不敢做出违背法典律令的事情。” 端王府与崔府的大戏落下帷幕,安图公主的婚事走上程。 因为姬娴与吴小郎婚后不久就要奔赴西北,所以皇帝令人赶往西北贾州临时修葺一座合乎规制的公主府。因此,安图公主府并不算大选址也不是顶好。 婚礼由礼部主持,地点按照姬羲元的旧例,定在太极。温长公主好歹记得自己有个女儿,赶回来参加婚宴,送上一对旧年的玉佩作为贺礼。是她与杨驸马的定情旧物。 当晚,姬娴就将玉佩砸进火盆里。 荣升为驸马的吴小郎疑惑,“为什么要烧玉佩?” 姬娴答:“我想要的时候它是宝物,不想要了就嫌它晦气。” 婚礼前夕,姬羲元在中书省与诸公扯皮数。从回鹘手中夺来的贾州人丁凋零,为了引人口去安家,定下移居的十五岁的男子分十亩地。姬羲元据理力争改为男子分八亩地,女子分六亩地,无论男女皆在当地屯兵。 顺带的,姬羲元为北境的闵明月争取到了一支女兵。 随着年龄的增长,姬羲元身边的人都在不停的远去。送别姬娴的那一天,姬羲元给远方的姬姝写了一封信,问候安康。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弑父? 天遥地远,姬姝的位置并不固定,信件飘飘两个月才落在她的手里。等姬羲元收到回信,已是三月后。 发出去的信件落款处是清平十六年,姬姝的回信已是清平十七年。姬姝说,她要寻的人已有眉目,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就能回京。最后祝愿长姊千岁无忧。 今年皇帝又时不时地召见姬羲元跟随听政。 因不含见不得人的内容,姬羲元是在神龙殿读完的书信,放下时窗外飘进两片柳絮,悠悠落在桌案上。姬羲元拈花轻叹:“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竟是还不归。” 两封信走的都是邮驿,经过尚书省兵部,内容瞒不过皇帝。皇帝闻言,与左右的官员笑道:“这是想念在外的姊妹了。” 这事宋五有经验,她有四个同样才学出众的阿姊,时至今五姊妹独独剩下她一人在世。 她怀道:“柳下笙歌庭院,花间姊妹秋千。姊妹长大分离,就像是双生的榕树要分枝,骨分离之痛啊。” 宋氏五姊妹立誓终身不嫁,长者为尚,其余姊妹多在廷为先生,教授后妃帝裔。除开宋尚书,其余人或因病、或因构陷,皆亡故了。 姬羲元回过神来,“宋相五姊妹,才学皆过人。可惜我生的晚些,否则也能受宋先生教诲了。” 熬过漫漫长夜,宋侍郎终于坐上礼部的头一把椅,成为宋尚书,行走在外也当得起一句宋相了。 每次听见这个称呼,她面上不显,实则心花怒放,“殿下过誉,都是过往的事情了。” 打岔两句,宋尚书继续向皇帝禀告科举诸事。 朝政听得多了也没新鲜事,反反复复的轮回。一年一度的科举,姬羲元甚至懒得将心力用在上头,不然则也不会出空查阅书信。 而姬羲元谋划的事,还得继续等。宋五熬到四十岁才坐上尚书的位置,她该幸运些,三十岁之前大概就能见分晓了。 好不容易宋尚书揣着奏疏下去了,换来裴相。裴相不再只是一个尊称,她成为一省之长中书令,进入政事堂,已是实权在握的宰相了。 她报告的东西就稍微能提起姬羲元的兴趣,讲的是镇西军的安国公上书请求告老了。 看来是辅国公彻底地架空了弟弟安国公,成为镇西军实际掌控者。安国公这一封信,要么是心灰意懒真打算回京养老,要么就是争不过半道来的亲阿姊,向朝中求情求助。 依照姬羲元的推测,多半是前者。反正吴小郎带着安图公主去了,辅国公的女儿不通兵事,兜兜转转这权力还是要回到吴小郎手里。安国公五十多岁的人了,除了颐养天年还能图什么呢? 皇帝可不是会为一两句话心软的人。 辅国公能坐稳镇西军,少不了皇帝的支持。 近期回鹘女王平定了国内的叛,联合九黎开始对失去的国土虎视眈眈。而留在大周的回鹘质子醉生梦死,一个废人、弃子,迟早要被送去祭军旗。 这种紧要关头,皇帝不可能放弃辅国公,选用远不及她的安国公。只要辅国公不贪权造反,适时递军权,她是可以荣耀到死的。 一目十行看完安国公的上报,皇帝准许安国公携女归京。裴相显然已有预料,拿出准备好的提议,内容是要给安国公增五百食邑。皇帝一并准了。 皇帝翻开裴相送上的另一本奏疏,不蹙眉,以天不早、早些出为理由,将除了裴相以外的人,包括姬羲元在内,全部清出神龙殿。 姬羲元在门口与宋相告别,转身向后走去。一般来说,皇帝不告诉她的,老太后会酌情告诉她。老太后也不能说的,她再动用自己的手段去打听也不迟。 仙居殿门口赵妪懒洋洋地靠在台阶边睡着,身上盖着绒毯。她的身体已经到油尽灯枯的边缘了,不知能不能熬过今年的盛夏。 先前姬羲元来拜访老太后,总在门口与赵妪知会一声,现在也不打搅人清梦。仆婢们轻手轻脚地走过,看见姬羲元便俯身无声行礼。 步步走进,神龛中供奉的三清被换成碧霞元君,左边是观音,右边是一卷旧画。原先放在这的先帝画像改成了骑马的女将军。 老太后还是老样子,坐在长案前写着什么。听见姬羲元走动间踏地的动静,停笔道:“理万机的大公主,今怎么来了?” 打从北境回来,姬羲元自已经有近半年没来探望了,怪不得老太后生气。姬羲元乖顺地上前磨墨,“我不过是瞎忙活,哪里比得上阿婆料事如神。善君这不就来请教了,好阿婆,你就提点善君一二吧。” 磨出来的墨水一道深一道浅,墨块也不齐。 老太后丢开笔,按住姬羲元磨墨的手:“算了算了,你这百人伺候的公主可别糟践了我的墨,放下罢。” 姬羲元立刻放下墨,笑盈盈地说:“那阿婆教一教我吧,阿娘处理政事一向不瞒着我的,真是要瞒着的裴相绝不会在神龙殿里拿出来叫我看见。我实在是好奇的紧。” “一件事避开你,定是与你有关,要么是避亲、要么是避仇。你觉得是哪一样?”老太后好整以暇。 姬羲元想也不想,口而出:“我与阿娘就是最亲近的人了,还要避开我的,肯定就是闵太尉相关的事。” “瞧瞧,你这不都知道么。还来问我一个老太婆做什么?”老太后一张张对齐手中抄好的经书,摆成一摞用镇纸实。 姬羲元以手撑下颌,眼神一直在女将军的画像上打转,“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难以推度。” 位极人臣却无实权的闵清洙,还能有什么所求?他又能求得到什么? 朝中的权力沾不到手,所以想在远在天边的镇北军分一杯羹吧。 “那就是心里有数,来我这儿求证了。”老太后收拾整齐案上的物件,拿过浮尘扫去画上落下的一点灰,画上的人背对画外人,服饰中规中矩的军中制式,却无端地让人知道这是个顶天立地的女人。 这间屋子,老太后是不假借人手,一一亲自布置洒扫的,依她的话来说,就是人不能无所事事太过,太闲了就容易糊涂。 姬羲元是从未做过杂事的,也就不去帮倒忙。走近欣赏画卷,从细枝末节考量那女人是将军还是统帅。若是闵明月有朝一能执掌镇北全军,她便送一身盔甲宝马,再备上一席耀目的红披风。 忽的,姬羲元注意到画轴处的印记,这是凌烟阁统一的印记。画卷已是几近褪的旧物了,难不成是凌烟阁淘汰下来的么? 凌烟阁中的功臣挂画虽然保护得当,也总有经不住时间磋磨的。廷画师虽时常描补,却不是所有的画都能得到尽心护养。这一卷,大概就是哪一代帝王的私藏,平时不外示与人,久而久之也受人遗忘了。 “这是怀山公主像吗?”姬羲元道。 老太后点头,“凌烟阁的力士无意间从暗格里翻出这幅画,画师不知原貌,因此上报来。我见了就收来自己补一补。倒也不是我的画技卓绝,而是怀山州尤姓宗祠的公主祠中有这么一副。大差不差的描上,再让画师照着绘制一卷。” 姬羲元摸着画轴处的锦绣都起边了,该是曾有人时常打开。老太后新得,不可能是老太后。人就更不应该,看来只能是画卷早已经葬在皇陵的主人。 太\祖女,是史书有名的。 “是太\祖的珍藏吧。”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