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琰年幼,以往又被父王宠着,府邸里都是横着走。便是其他人等闲不往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晃,可唯独他是个例外。 先王去哪儿都要带着郗琰,在世子没回来前他就是府上的大王,何从受过这般委屈?吃不得好的,还要时不时被赵夫人打? 如今只不过说一个胖丫头,连他娘也要吓唬他? 郗琰脸蛋登时就拉长了,扭着身子要反嘴,赵夫人狠心掐上他的胳膊,谁知这孩子一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 郗珣去时,已经是傍晚,远远便听见内室哭闹之声。 当即有女官卷起门帘他入内,内室熏着迦南香,室生香。 翠玉曲屏之后,女眷们听闻匆匆从座间站起,出座给郗珣见礼。 她们皆是有先王妾氏,一个个都乖顺的很,如今先王去后,更是半点不敢闹腾。 郗珣提步入内,见是他那二弟正哭的脸通红,眼泪鼻涕滚滚而下。 郗珣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离远了两步。 眸光寻见那丫头卧在母亲膝头,似乎掰着手指在说什么。 听到声响,那圆溜溜的大眼看了过来。 他也没说话,只静静同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对视,亲眼瞧着那眼中快速弥漫起喜,瞬间便盈了快要溢出来。 一大一小互相看着对方,忽视了周遭郗琰震耳聋的哭闹。 “阿兄!” 珑月从长公主膝旁翻滚而起,兴奋地跳下了榻。 那榻有几分高了,珑月方才上下都是小心翼翼地爬,如今是太动着想去见兄长,是以都不怕了,一下子便勇猛地跳了下来。 好在郗珣眼疾手快在她即将以一个惨烈姿势脸落地时,将小孩儿一把提溜了起来。 如同提着一个才月的羊崽,一块粘人的牛皮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长公主见儿子回来,有几分愉,她和声笑起:“这丫头方才还是乖巧的,怎生见了你阿兄便是这般猴急?” 小孩儿已经能生巧的环抱住了郗珣的脖颈。 她窝在少年怀里,轻嗅他衣领间清淡的甘松香,一刻都不愿意松手。 珑月虽小,却十分有手劲儿,抱紧了便不轻易松开,郗珣只得无奈抱着块沉甸甸的牛皮糖给长公主请安。 燕王薨逝至今七月有余,依着规矩一干子女妾都要斩衰三年。 周遭女眷下了往年的锦绣绫罗,穿的素净淡雅,连带着珑月都穿着粉白的小袄子,许是颜寡淡,郗珣觉得这孩子的圆脸蛋竟清瘦了几分。 郗珣抱着小孩儿,听他二弟仍继续接连不断的哭声,那哭声都不带气,一轮过后接着一轮,他想视若无睹也不行,便只能问:“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面差了几分,她瞥向一旁自燕王去世后便再不敢闹腾的赵夫人。 文茵道:“二郎他不忌嘴沾了荤腥,赵夫人还替二郎瞒着,请了仆人去府外买烧。如今只怕是整个王府外都知晓二郎不尊亡父......” 郗琰不过八九岁,以往养的娇惯,如何受得清汤寡水的菜肴?被赵夫人骂过几次赵夫人也心无奈,想着法子开小灶给他煮吃的,这孩子仍觉得不够,偏偏总找丫鬟去府外给他买烧吃。 后方才长公主一问话,那些后院的丫鬟们便都瞒不住了。 如今只怕众人都知晓,燕王府上的二公子嘴馋,孝期总买门外二道街刘老汉家的烧。 孝期吃荤可是大忌,有人受不住那也是想着千百种法子藏着掖着,寻个没人的地方喝几口汤水,如此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回。 府外都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晋陵长公主想到此事,也觉得面上无光,她沉着脸问郗珣:“珣儿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置?” 珑月甚少听到长公主这般严肃的口吻,这段时她见到的说话总是轻柔的,待自己也是极好。 她从郗珣肩上偷偷看了眼长公主,不老实的动来动去。 这是想下来了。 郗珣将她放下,回身眸光落往郗琰身上。 二郎哭的眼睛都肿了,只能从隙里胆怯的看着他,见到兄长看来,明明温和的神,却不想竟叫他登时不敢哭了。 郗琰不停哽咽的,瞧着十分可怜。 他边哭边说:“我饿,我饿的睡不着,奴婢们都能吃,为什么我偏偏要吃青菜萝卜!” “二弟尚在孝期,依家法该鞭笞四十。”少年清冷的嗓音像是外边儿的飘絮。 吓得郗琰害怕的往赵夫人身后钻。 珑月听了,也眼巴巴的瞧着阿兄,小胖手害怕的攥紧了。 “可念在他年幼,素斋确实不妥,便叫下人仔细看着,抄写孝经十卷,后再犯翻倍便罢了。” 本以为不死也要掉一层皮,不想新王竟是这般轻描淡写的带过。 连赵夫人都怔住不敢相信,最后拉着儿子就要道谢。 只郗琰听着要抄孝经,脸煞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长公主听着,眸光动了动,落在面前少年身上。 少年神姿骨俊,长身玉立。 她眸光似乎有几分怔忪,最终事已至此,也不再纠此事,差人摆上了素食。 婢女们纷纷布座摆碗筷,虽都是罗汉斋,皆是王府大厨心调制。拿着鲜笋、菌菇做底料,做出的素菜颜也叫人食大开。 夫人们自郗珣回来,皆是寻了借口退出了院中,只晋陵公主带着几个孩子一桌用膳。 珑月用膳功夫没吃几口,只乖乖坐在郗珣身边,一双小胖腿儿着不了地,便晃呀晃呀的。 郗珣说她:“没有规矩。” 小孩儿的小腿便听话的不敢晃动了,她还不会拿筷子,便是拿着勺子勺。 勺子里的那半个圆鼓鼓的香菇她勺了好几次都勺不起来,最后一次勺了起来放到嘴边却又没吃放回了碗里。 晋陵长公主自以为自己看透了孩子。 “恐是方才吃了糕点,如今肚子了。” 郗珣闻言淡笑,未曾说什么,他吃饭姿势端正,不紧不慢,饮下一盏素汤又浅夹了两夹子的菜便放下了筷子。 那方才还哭哭闹闹的郗琰如今不敢哭了,苦着一张脸啃着一片藕片,那是一桌子菜里最有味道的一个。 饭后郗愫领着郗琰退下,倒是留下这对关系有几分奇妙的母子,并着一个小拖油瓶。 母子二人说了些体几话,无非都是晋陵长公主说着,郗珣颔首听着。 晋陵长公主同郗珣在一处时总说起朝廷的事。 她便叮嘱郗珣要敬着朝廷,他身上有一半皇族的血,如今无论皇族后如何,进贡纳岁,拱卫朝廷,身为藩王当做的事,郗珣都应该去做。 “万万不能像如今这些逆臣贼子,得了权势甚至不将皇室放在眼里!旁的不论,当今天子那是你的嫡亲舅舅,还有你的外祖母,她对你总归是好的。今年你父亲丧了倒是不方便旁的,来年你若得空便写了折子请入京,叫你外祖母也好好看看你。” 窗外吹起萧瑟寒风,郗珣听着那风簌簌作响,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他淡然应下。 等天沉了半边,守在禧园外的大总管长汲才见主上牵着姑娘走出来。 他连忙扫了扫身上的雪,上前跟在这对兄妹后头。 元汲如今管着西苑内外,是以众人皆大总管、大总管的唤他,听着十分老气,其实元汲今年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由于是入的早,被派到还是世子的郗珣身边伺候,后来郗珣离京他便也随来了,元汲身量清瘦,生的面容清隽,穿着湛清的圆领素袍,往那处一站,任谁也难看出是个地位低的阉人,只以为是某位文雅的公子。 方才主子同公主母子说话,他便只能在外室候着,公主说话没避着人,他依稀也听了些,总觉得那些话是主子不喜听的话。 奈何他人微言轻不能说什么,只静默跟在郗珣身后,盼着早点回西苑去暖暖身。 两大一小静默无言地走在廊庑之下,郗珣牵着小孩儿随意问他:“母亲何时接珑月来的?” 长汲回答:“公主晌午时分吩咐女官去西苑接的姑娘,姑娘那时才睡醒,奴才也是头一回见公主娘娘这般喜姑娘,亲自叫人抱在她怀里......” 小孩被兄长牵着走,她只顾着拿小鹿皮靴踢踏着新雪,边埋头往前走,有兄长牵着她甚至连路都不看。 郗珣垂眸牵着小孩,还得注视着脚下的石梯,他问起:“这些时母亲如何?” 长汲面容带上了几分严肃,他答道:“主子这些时没回府,恐怕不知......长公主时常请些姑子们来王府做法,连城里敬慈庵里的道姑都来往了几趟。” 郗珣敛眸,未发一言。 其实他早已知晓,上次回府便见府里一片乌烟瘴气。据说他那母亲命人往府后僻静处供了一处佛堂,左右拓了十六间屋舍来用作禅房。 诵经的和尚尼姑甚至排出了燕王府大门前,城内有官员女眷登门拜访,一问府上公主,都是往山上念佛去了。 于郗珣而言,他不明白父母的情,也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说了一些。 都说长主嫁来这北地燕王府,便总郁郁寡心思郁结,与他父亲情淡薄的很。 不然也不至于,母亲只生养了他一个,便再没所出。 可如今郗珣回了王府,又是亲眼所见晋陵长公主自燕王去世后憔悴神情,他觉得有几分可笑。 究竟是如何?偏偏要在父王死后才做出这副模样? 郗珣时常懒散的想,自己在这世间挣扎,尚且不得困,又何苦去管那些大人的事? 他吩咐长汲道:“后少叫珑月往禧苑去。” 长汲有几分不明所以,他以为若是得了公主的慧眼,后对珑月姑娘必是有益的。 主子为何这般...... 郗珣牵着踢雪踢累了的小孩儿走下了石阶,语调平缓。 “珑月年岁小,受不住母亲院里的香火。” ...... 回了西苑,珑月被掉外头沾了雪的厚重袄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