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梅依旧板着脸,很严肃的模样,手上的筷子夹了一大块,然后在半空中转向,将都放在了陈兰君手里。 陈兰君看看,又看看她。 “看什么看,吃饭。”郑梅说。 于是低头吃饭。 晚饭过后,小妹去洗碗,陈志生则点燃了灶烧水。女儿回来了,怎么样也得烧上一锅热水,舒舒服服地洗一个澡。 趁着一点余晖,陈兰君将椅子搬至檐下,整理她带回来的东西。 郑梅拿了把大蒲扇坐在旁边,替她扇风兼赶蚊子。这也是习惯使然,陈兰君不知为什么,总是比家里其他人更引蚊子些。所以郑梅就备了两把蒲扇,拿在手上下意识地就帮她扇一扇。 挨得近了,她瞥见陈兰君眼下的青黑,目光停了许久,再想到方才吃饭时小妹问的话,只觉有些心疼。 她把二妹养到这么大,尽可能的让她少吃苦,安安稳稳读书,结果这妹子子倔得像牛,自己偏偏要找苦吃。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当爹妈的没本事,要是年轻时自己再拼一点就好了,不至于连供女儿读书都要抠抠索索。 “妈,这是给你的。” 陈兰君从军绿行李袋里翻出一件白衬衣,特意展示给她瞧。 “看,这是‘的确良’。” 所谓的确良,其实就是一种涤纶面料。虽然在之后,大家都追求天然的面料比如纯棉面料,但在现在,的确良可是在衣料市场称王称霸,备受追捧,因为它耐穿且料子不显皱。曾经有个笑话,说的是有个人买到了一件的确良内,想要显摆,却无门路,于是自己制作了一个牌子,上书“内有的确良”几个字,挂在身上四处走动,大肆显摆,这劲头和之后的人买了名牌包名牌手表类似。有一,这人想上厕所,进公厕前将牌子暂时挂在门口。然而方便完出来一看,呵,好长一条队伍,个个翘首以盼,问:“里面的的确良什么时候发售啊?” 热门程度可见一斑。 在百货商店里,陈兰君可是罕见地使用了争夺之力,方才给郑梅呛到了这么一件。 “跟个漏斗一样,手里存不住钱。”郑梅数落了一句,但嘴角分明是上扬的。 她接过那的确良衬衫,翻来覆去的瞧,又说:“我这岁数穿什么?情我领了,你拿去穿。” 陈兰君悠悠道:“穿不了,就是怕这个,我才特意买了成品的确良衬衫,就是你的尺寸,比单买布料贵。” “你这妹子真是……” 郑梅嘟囔了一句,将衬衫收下,继续给陈兰君打扇子。 陈兰君等了等,却没等到她问自己到底挣到多少钱。 “你怎么不问我挣了多少钱?” “问这个干什么?你挣的钱自然是你的,你既然能挣到,就能保存好。”郑梅停了一下,说,“哦,我还是要问一下的,你挣到学费和生活费了没?” 陈兰君点点头:“挣到了。” “那就行,老陈,水烧热了没?早点让二妹洗漱去。”郑梅朝屋里喊完,转头叮嘱陈兰君,“瞧你这眼睛,黑得跟什么一样,早点睡!” 夜深人静,姐妹的卧室,借着煤油灯的火,陈兰君点燃了一支蜡烛。 小妹看着蜡烛跃动的火苗,说:“这个蜡烛好,不会冒黑烟。” 陈兰君笑着说:“是啊,不过有电更好,下一步我们家得用上电。” 说着,她猛地从包里掏出三块钱,说:“瞧瞧,地主婆可以收租了。” 小妹了眼睛,喜悦道:“哇,姐姐你好厉害。” 她将钱接过来,数了两边。 陈兰君不解:“那个,不会是□□啦。” “你想到哪里去了,”小妹笑起来,“我是受一下数钱。嘿嘿,有种看母下蛋的觉。” 她将钱分成两部分,一块钱左手拿着,右手放了两块钱,递给陈兰君:“姐姐,你收回去吧,都是你好辛苦挣的。” 陈兰君一她的头:“傻傻的,给你就拿着。” “我是说真的!” “你姐姐不差这两块钱。” 小妹哪里推让得过她,只好妥协:“不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钱,都不知道干什么,想要的钢笔姐姐也给我买了。这个钱,觉放你那里比较好。” 陈兰君想了想,说:“要么这样,一块本金还你,你留下一块钱自己花,剩下的一块给我做下一次的本金,等分红,怎么样?” 小妹去摸本子:“姐,你等等,我算一下。” 这小妹子煞有其事的在纸上写写图图,算了一番,抬头说:“姐姐,我留一块五,剩余的一块五借给你怎么样?这样之后我能得的分红也多些呢。” “当然可以,”陈兰君笑起来,“你还真有点投资的意识。放心,姐姐不会让你赔的。” 算完账,就着蜡烛的光芒,姐妹两个说私房话。 小妹将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简要地说给陈兰君听:“妈嘴上不说,心里着急,一听到打办抓了人,就特意去打听,生怕是你。” “啊,对了,”小妹忽然想起来,“你朋友,那个叫何苗的来找过你两回。” 陈兰君点点头:“知道了,我明天去看看她。” 何苗也是她的同学,就住在隔壁村,也是她的好朋友。和陈兰君一样,何苗落榜了,两个人一起到小学教书,从同学变成了同事,关系特别要好。 第二天,陈兰君带上礼物,去找何苗。 何苗的妈妈很热情:“阿兰来了,何苗在家呢,她的新同事也在,快进来。” 还没进屋子,就听见何苗和另一个女孩的说笑声,特别响亮。 可是当陈兰君走进屋里的时候,笑声忽然停了。 静了一瞬,何苗向陈兰君打招呼:“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何苗请她坐,介绍说:“她是我的同事,叫晓芳。” 陈兰君礼貌地向晓芳点点头,她认得这个女孩,也是曾经她的同事。不过因为那时陈兰君与何苗特别要好,因此两人与晓芳并没有什么很深的友谊。 寒暄了两句,陈兰君将带来的礼物拿出来,送给何苗。 “呀,谢谢,这头花真好看。” 何苗将头花收下,笑着说:“听说你打算复读了。” 陈兰君说:“是,过两天就回学校了。” “真好,”何苗说,“那我就预祝你考个好成绩,有个好前途。” 陈兰君看着她,缓缓点头:“谢谢……你也是。” 也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 从屋里退出去,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听见屋内何苗与那个女孩儿的说话声,她们似乎在聊对工作的构想,共同抱怨了一下考砸的高考。 这时候,陈兰君忽然想起来,她和何苗悉起来的理由,正是源于这个夏天。 共同经受落榜的难过,郁郁不得志只能去教书的苦闷,对未来的惶恐,使得她与何苗在这个夏天几乎形影不离,两人也因此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可是这一次,夏天都走到尽头了,她才刚刚见她一面。 那么,未来的疏离,也是可以预见了的。 光照在樟树上,地上是叶的影,在浮光里晃动着。 心里是惆怅的。 静了一会儿,陈兰君往前迈步,走到光下去了。 第12章 午后,飘来一朵积雨云,落了点雨,可没一会儿就停了。 等陈兰君午睡醒来时,只见院中梧桐树叶坠下的水滴,证明有雨落过。 她没什么要紧的事要做,双手叠着往上,伸了个懒,盯着梧桐树发了一会儿呆。 有炸物的香气悄悄钻到鼻尖。 她踱步到灶屋,昏暗的光线里,郑梅背对着门,握一双极长的木筷子,拨动着铁锅里的东西。 “在炸东西吗?” 陈兰君探头探脑,去看锅。 “哎哎,别太靠近了,小心油溅身上了。”郑梅侧了侧身子,给陈兰君让出一块地儿。 锅中油正热,滋滋翻滚着,一团圆圆的小东西因热度而膨起。 陈兰君仔细嗅了嗅,鼻尖是红薯的香气。 “哇,在炸红薯圆子?” 这是本地乡间的一道特小吃,红薯煮好捣成泥,与糯米粉、糖在一起,成圆子,丢进油锅里炸到表壳微硬,泽金黄。材料简单,做法也不复杂,但对于物质匮乏的年代而言,仍是一道逢年过节才有的吃食。陈兰君吃这个,曾经过年出去走亲戚,便是少夹两筷子,也会多吃两粒红薯圆子。 “是,”郑梅拨动筷子,说,“炸好了,你刚好带到学校去。” “谢谢阿妈——”陈兰君笑晏晏地,拉长了声音说。 不过刚出锅的一批红薯圆子是失去了去学校的机会的,郑梅刚捡出一粒炸好的红薯圆子,旁边守株待兔的陈兰君就捏起一粒进嘴里,一边嚼、受着红薯圆子的内糯外酥,一边哈着气“呼哧呼哧”试图给口腔降温。 “你也不怕嘴巴烫出个泡来。”郑梅笑着骂了她一句,下一粒红薯圆子出锅,仍是送进陈兰君面前的碗里。 母女两个一个负责炸,一个负责吃,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关系奇异地拉进了不少。 红薯圆子“滋滋”地在油锅里浮沉,郑梅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陈兰君聊天。 “你丹姑姑身体还好吧?” “还行,我看她念叨赵宏的时候气神十足。” “指桑骂槐呢你。” “哪有。” 郑梅看了她一眼:“今天回来的时候,怎么沉着一张脸,这十里八乡,莫非还有不长眼的敢惹你这个小祖宗?” “那必然是没有的,我只是……。”陈兰君想了想,还是老实说,“觉何苗和我,不会有那么亲近了,她有新朋友了。” “什么新朋友?”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