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靥美滋滋照了半天,见外面太出来了,吩咐小雨道:“去把窗子打开, 连下了这几天雨, 可得好好通通风, 晾晾干。” “是, 娘子。”小雨答应一声,拿了叉竿去开窗,雨刚停不久,窗棂上还有些水滴,甫一推开便垂着排成一排, 将落未落的状态,她看着好玩, 用叉竿哗啦啦去扫,扫完一排又垂下一排, 一连扫了好几次,不知怎的手里一滑,支窗的叉竿嗖一下扔了出去。 李靥绣楼坐南朝北,上下有两层,一楼起居,二楼是个小阁楼,用来放衣服跟画具,兼具画室的功能,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坐在窗边一边饮茶一边作画。 窗户自然是采光好的南向,临着僻静的后街,平里鲜少人过,偏巧今小雨的叉竿飞出去,砸在了后街此刻唯一的路人脚前。 她吓得哎呀一声关了窗,回头对李靥求救:“怎么办娘子?我好像砸到人了!” 李靥也吓了一跳,说了声小丫头躁躁,连忙跑到窗边去看,只见那路人正捡了叉竿抬头往这边望过来,眼神对了个正着。 路人穿了国子监的衣服,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郎,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薄微抿,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清冷贵气,除了年纪,神态样貌跟大理寺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卿大人竟有六分相似。 李靥乐了,这人她认得,正是尚辰的表弟,哥哥的学生,前阵子才来国子监读书的瑞王府小王爷,子书俊。 她松了口气,冲窗外大喊:“小王爷可有伤到——?” 子书俊被她中气十足的吼声镇得愣了一下,摇头。 “你是来找哥哥吗——?”依旧很大声。 点头。 “哥哥在家呢,你来吧——!” 这次没什么回应,直接转身走了。 李靥不以为意,拍拍小雨肩膀:“无妨无妨,都是人,咱们现在去前院,跟小王爷道个歉。” 她说着就要下楼,见小雨不动,诧异道,“怎的?害怕了?” 小雨摇头,红着脸揪着衣角,扭捏道:“原来那就是娘子跟郎君常说的小王爷吗,真、真好看,就跟画里的神仙一样。” 李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凑过去俯下身子看她羞红的脸:“哦?却原来不是害怕,是害羞吗?” “娘子!”小雨嗔一声,羞得脸更红了。 “哟哟哟,我们小雨长大了,知道看俏郎君了。”李靥笑着来拉她,“小王爷今来功课,你去给他奉茶如何?” . 前院地上还很,张管家正拿了大扫帚,刷刷刷地往院墙下的排水口里扫水,孙嫲嫲则拿了一沓谷雨贴,无遗漏地贴在每一间屋子的门口。 门房二贵用几块木板铺出一条路,引了前来拜访的子书小王爷进来,小王爷一手拿叉竿一手提了个纸包,落落朗朗迈步进了前厅,问候李栀:“先生安好。” 由尚辰牵线,李栀受了瑞王府的拜师礼,做了子书俊的老师,除了每五要检查一次他在国子监的功课外,每月还要额外给他布置四篇文章,批阅讲解,手把手地教导,尽职尽责。 今天是检查功课的子,李栀恰好休沐,便早早等候在家,见他拿了个叉竿进来,不由得诧异:“这是?” “是我的是我的!”李靥拉着小雨追进来,行礼,“小王爷万安。” “李娘子。”子书俊端正恭敬回了一礼,将叉竿还给她。 这可是未来表嫂,若是不恭敬了,表哥是要找他麻烦的。 李靥接过叉竿递给小雨,朝一脸疑惑的哥哥解释道:“方才小雨开窗失手掉了叉竿,正巧小王爷路过捡了来。” “小心些,万一砸到受伤怎么办?”李栀板起脸训了两句,“小雨,跟小王爷道歉。” 小雨往前挪了两步,小声期期艾艾:“小王爷恕罪。” “无妨,下次小心。”子书俊不喜跟不的人说话,随便敷衍一句,转头提起手中纸包对李栀道,“这是父亲派人送来的明前龙井,今刚到,让我送与先生品尝。” “王爷太客气了。”李栀站起来双手接过,给一旁的九官,寒暄几句直入正题,“小王爷可带了功课?” “带了。” “好,拿来我看。”李栀自他手里接过功课,认真看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妹妹还没走,笑道,“不是约好了要跟吴娘子他们一起去走谷雨?再不去可就要晌午了。” “马上就走。”李靥应着,歪头看他,“哥哥不去吗?” “一会还有翰林院的人要来,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没时间。”他想了想,对子书俊道,“这些我需得看一阵,小王爷若无事,跟着靥儿一起去玩玩吧,东京城虽不比江南灵秀,但此时草长莺飞,辽阔,也别有韵味。” 子书俊觉得出去走走也不错,于是点头:“好。” “记得酉时前回来吃饭,叫着丹景一起。”李栀摆摆手,“好了,去玩吧。” *** 雨过天晴,正是出来走走的好时候,又恰逢谷雨节气,郊外热热闹闹,全是出来踩青的百姓。 李靥他们在河堤上找了个干的位置,铺上一块巨大的油布,将带来的各吃食摆上,吹着雨后清的风,赏景,吃饭。 “估计再下几场雨,夏天就要来了,就有冰酪跟冰雪冷元子可以吃啦!”吴思悠手持一把小刀,在认真分解一只,手法干脆利落,手起刀落间,骨分离。 “每年夏天的时候,里就会赏赐好吃的冰饮,其中有道伏沙冰特别好吃,等三伏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翰林院找哥哥吃去!”李靥热情邀请道。 任海遥夹起一块骨,慨:“思悠啊,你不要剔的那么干净,贴骨其实是最好吃的。” “呐,这翅还没剔,给你啃了吧。”吴思悠用小刀扎个翅给他,又扎起个腿给子书俊,“小王爷,吃个腿。” 子书小王爷道声谢,还是有些不适应:“所谓走谷雨,就是吃东西?” “这可不是普通的吃东西,是在郊外,在无限光中愉快地吃东西。”唐君莫自来地搭他肩膀,指点江山,“年轻人,要多出来走走,才能长得高。” 白泽琰:“……人家比你高。”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让谁闭嘴呢?啊?”吴思悠举着小刀冲他比划,“你才闭嘴!” 唐君莫假装害怕地躲:“仵作大人快把刀收起来,莫要吓到小王爷。” 子书俊:…… 李靥捏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吃着,笑问道:“今年的牡丹花会设在兴隆大街,就离金兰居不远,咱们吃完饭要不要去看一看?我想买一朵大的戴在头上。” “谷雨三朝看牡丹,自有人间第一香。”任海遥摇头晃脑了两句,突然想起来,“啊对了,说起牡丹,你们知道云香郡主的牡丹园吗?” “知道啊,我还去过呢。” “对啊,叶子去过,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李靥想了想,摇头:“说实话那天我没仔细看,只觉得很大很漂亮,没什么不对啊。” 她吃完了桂花糕,拍拍手上碎屑,凑过去好奇道,“说来听听?” 任海遥摇着他的折扇,咳了两声,见大家都看过来了,才慢悠悠讲道:“云香郡主的牡丹园是京城之最,就算放到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除了品种全,品相好之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开不败。” 子书俊赞同:“云香郡主府的牡丹甲天下,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异香扑鼻,我虽远在江南,亦有所耳闻。” “是了!”任海遥折扇一收,轻敲手心,“不对就不对在这常开不败上!” 这下连白泽琰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怎讲?” “所谓四季有时,花开有序,全天下牡丹都是谷雨这会儿开,怎的郡主府的就这么特别,一年四季都开呢?” 他说着也向前凑了凑,低声音,一堆脑袋挤在一起,“据说啊,那牡丹园里不是花,是妖怪。” 众人嘁了一声,脑袋又散开。 吴思悠气得小刀虚划两下:“我当什么稀罕,结果你整出个妖怪!” “哎哎哎你别不信,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这话自古就有,难道凭空编的?”任海遥见她不信,有点着急,“我这是正经小道消息,这事好多人都知道,说是牡丹花妖晚上就会出来,专门找年轻男子,他们的气来修炼。” 他用折扇点点三个年轻郎君,又点点自己,语重心长:“咱们四个有一个算一个,可都要小心啊!” 第102章 牡丹(二) 牡丹花会是个看美男的好地方, 年轻的郎君们或壮硕,或清瘦,或犷, 或文雅, 高矮胖瘦皆有之,都在头上簪几朵牡丹花,三五成群,赏花诗,养眼得很。 李靥买了一朵最大最的戴在头上, 跟吴思悠手挽着手, 小团扇掩住口, 低声讨论哪个郎君最好看。 “这个不行, 太瘦,这个也不好,太黑, 这个背面看着还行, 正面就一般。”吴思悠看了一圈, 下了定论, “白公子最好看。” “是是是,白公子天下第一好看。”李靥团扇点啊点,示意她看另一边,“你看那个小书生,白白净净的, 不就好看?” 她话音未落,小书生突然转了身, 径直朝这边来,两人以为自己议论人家被听到了, 吓得后退几步,躲到了唐君莫后面。 唐君莫幸灾乐祸:“你夸人家好看,人家找来了。” 李靥很惊恐:“别啊,我随便说的。” “哈哈,瞧你吓那样,这小哥一准是遇见了认识的人,忙着打招呼呢。” 小书生果然是看到了人,高高兴兴小跑过来,停在一行人面前,朝子书俊拱拱手:“子书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子书俊还礼:“蔡兄。” “何必如此客气,喊我文达就好。”小书生又还礼,看看几个人,“都是子书兄的朋友?” 子书俊点点头,看起来不太想多说话,但小书生也不走,几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最后还是任海遥呵呵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任海遥,是个秀才,是子书小——咳,的朋友。” 他看小书生的穿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可又称呼小王爷为子书兄,想来大约是不知道小王爷的身份,于是避开了称呼,“这几位是唐小郎君,白小郎君,李娘子,吴娘子,大家一起来赏花的。” 小书生笑着一一见礼,礼貌又热情:“小生蔡文达,国子监陪堂,见过各位。” 李靥觉得这小书生很好玩,还想再聊几句,余光就瞥见几个穿大理寺官服的人从隔壁巷子里走出来,当下呀了一声:“糟糕,现在什么时辰了?要去接义兄散值的!” “现在申时三刻,差一刻钟到申正。”吴思悠指指街边凉亭里的铜壶滴漏,“若此时过去,刚好赶上尚少卿出门。” “那我就先去了,你们慢慢逛!”她胡告个别,拔腿就跑,子书俊愣了下,跟大家说了声告辞,抬腿追过去。 这未来表嫂大大咧咧的,跟他想象中表兄应该喜的类型完全不一样。 任海遥看俩人跑了,打个哈哈,对楞在当场的蔡文达笑道:“蔡兄若是不急,咱们一起再逛会儿如何?” *** 大理寺近不忙,所以散值都很准时,申正时分,少卿大人将书桌上的卷宗整理妥当,牵着黑风出了大理寺。 刚出大门,就看到他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头上簪了朵又大又的牡丹花,站在门口冲他笑。 二月的时候,尚辰办了场很隆重的仪式,解除了与李靥的义兄妹关系,之后便与母亲一起去了李府,商定求亲的良辰吉。 求亲定在六月初,婚仪定在八月底,再有不到半年,他就可以把小姑娘娶回家了。 子书郡主已经离京,回家去准备一应事宜,李靥不需要绣什么鸳鸯戏水,不需要习什么礼仪训诫,也不用学《妇行》,背《女德》,万事都由尚家来,她只要开开心心等着出嫁就好。 “义兄散值啦?辛苦辛苦。”小姑娘背着手,身子微微晃着,小梨涡甜甜。 时至今,她还是习惯喊他义兄,这悉的称呼,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暧昧。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