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跟一个弱书生,能有什么危险?再说沈羽也跟着呢,放心吧。”唐君莫说着吃了口果酪,“倒是你,昨晚宴席吃的如何?” “别提了,就俩字,难吃!”李靥也学他的样子,舀起一大勺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等酪在嘴里慢慢融化。 真的很好吃,等义兄回来了,还是要再买一次。 嘴里一大勺果酪还没化完,街头就传来一阵纷马蹄声,几匹马转眼到了大理寺门口,扬起的尘土飘飘洒洒都落在了果酪碗里和两个人身上。 “咳咳咳!”唐君莫被呛的一阵咳,站起来气道,“谁那么不长眼?没见小爷在吃东西吗!” 李靥眼里进了沙子,她眼睛连打几个嚏,泪眼婆娑地望着马上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四十上下年纪,捕快打扮,身材高大威武,正是前几刚刚见过的开封府捕头陈平。 “陈捕头?” “李娘子!”陈捕头认得这是尚少卿的义妹,连忙跳下马来,行礼道,“在下奉府尹之命来找尚少卿!” “既是公务,陈捕头先忙,只是我义兄不在。” “尚少卿不在?”陈捕头有些犯难,“事情紧急,他几时回来?” “大理寺的人说少则二三,多则个把月。”李靥好奇道,“开封府如此急着找他,是玉莹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陈平点点头:“是,玉莹的断肢找到了。” *** 东京城西南角的剪子巷,因两条巷子叉呈剪刀状而得名,玉莹的断肢是在东剪子巷的一处民宅找到的,据陈捕头说,是因为附近居民闻到恶臭,以为洒扫杂役做事敷衍,一群人跟当值杂役吵了起来,闹去了街道司。 “街道司派人来查看,觉得臭味不寻常,猜着是死耗子死猫什么的,撞开门一看——”陈捕头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干呕起来,“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尚辰不在,这次来的是唐君莫,李靥也跟着一起来了,一行人刚踏进巷子,就闻到隐隐约约的腐臭味,越往里走臭味越浓,忍不住纷纷掩住口鼻。 李靥拿出尚辰之前给她的面巾戴上,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画纸,撕下一角团成纸团堵住鼻孔,还贴心地给唐君莫团了两个,快被熏晕过去的唐君莫涕零,给了她一个大恩不言谢的眼神,大气不敢。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腐臭味已经浓到化不开,七八个开封府衙役一字排开蹲在地上,呕吐声此起彼伏。 开封府尹朱政手扶门框吐得天昏地暗,一边吐一边心疼自己:“我这造了什么孽哟,好好的修撰不让干,跑这里来整看这些——呕——” 陈平见状无奈地上前给他拍背:“大人,大理寺的人来了。” 唐君莫一脸嫌弃地行礼:“朱府尹,在下大理寺寺正唐君莫,特来协助开封府查案。” “别别别,这青楼花魁案是你们大理寺的案子,开封府才是协助。”朱政擦擦嘴,又接过一旁差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今早接到街道司报案,东剪子巷民宅里发现断肢,本官即刻带人赶来,经仵作查验,发现现场除断肢外还有眼球一对,心脏一颗,均已腐烂。” 他说着又紧喝几口水,面无人:“于是又传唤了意楼老鸨,认出断肢上的镯子和戒指都是玉莹生前戴的,遂派人去大理寺报告。” 朱政虽时常抱怨,但人还是认真严谨,该有的据报尸格等材料一样不少,当下一一接给唐君莫:“吴娘子还在里面,唐寺正有甚其它疑惑都可以问她。” “思悠也来了?”李靥拉拉唐君莫,“进去看看?” 唐寺正被这味道熏得眼泪,本不想进去,可一听吴思悠在里面,总不好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娘子,又见李靥也想去看,更不好承认自己还不如两个小娘子,于是坚强地迈步:“进去看看。” 这是个很简陋的小宅子,看起来很久没住人了,梁上蛛网层层叠叠,地上厚厚一层土,开封府用油布铺出一条路,除了这条路之外,其余地方还有些杂的脚印。 “将这些脚印拓回去。”唐君莫吩咐道,“仔细些。” 宅子不大,里外两间屋,油布细细长长一直铺到里间,一行人小心踩着进去,里面的情景便一览无遗,唐君莫第一个带头回身,扶住墙,将刚刚吃的果酪吐了个干净。 “唐小官人,你没事儿吧?”李靥关心地想要安抚他,却自己也受不住了,转身扶住另一边墙,吐得比唐君莫还厉害。 里间应该是卧房,木上铺了块泥板,泥板上有几滩血,依稀能看出分别是手臂、心和眼球。 吴思悠一早就来了,对于所有人进来都哇啦哇啦吐这件事见怪不怪,看到李靥吐了才从那堆腐里抬起头,摘下手套拿了片姜给她:“叶子怎么来了?快出去。” 李靥吐干净后,胃里空落落的舒服许多,她把姜片含在嘴里,鼓足勇气去看泥板上那一堆红红黄黄的东西:“那是——玉莹的?” “尸体在大理寺,需要将手臂带回去。”吴思悠见她不走,干脆重又戴上手套指给她看,“你看,虽然烂了,但骨头完好,只要骨茬能对上,就能证明是玉莹的手臂。” 她说着又指着一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这是眼球,玉莹化了妆,上面这层飘着的白跟黑便是眉墨跟珍珠粉,质地细腻,一看就是好东西,回去玉莹房间看一看她的妆奁,应是可以找到相同的。” 李靥看着漂浮的粉末又一阵恶心,她再也不想用眉墨跟珍珠粉了。 唐君莫吐完了,扶着墙虚弱道:“看这一地水,凶手起先应该是用冰保存的,只不过最近天暖,冰都化了,这才开始散出味儿来。” 他说着指指后面几个比他吐得还凶的,“吐完就干活吧,去查查京城几家卖冰的,问问最近几都有谁去买过大批冰块,有名字的就去问,没名字的就去找。” “是。”差人们得了命令,争先恐后往外跑。 “站住,留几个人把这堆抬回大理寺!”唐君莫一见全都要跑,赶紧追了出去,吴思悠麻利地收拾起自己小木箱,提在手里:“我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给他们吧。” 两人一起出了巷子,李靥用力了几口新鲜空气,才觉自己活过来了,她揪起衣服闻闻,皱起眉:“还是有味道。” “尸臭味没那么容易散掉,需得好好泡个澡,衣服也要洗过熏过才行。”吴思悠招呼她上自己家那辆金灿灿的马车,“去我家啊。” . 屋子里雾气氤氲,李靥把自己泡在放热水的大木盆里,掬一捧玫瑰花瓣脸,再闻一闻,叹一声:“舒服!” 不愧是京城首富,浴房比自己卧房还要大。 她自盆里伸出胳膊敲敲身旁屏风,道:“思悠,这个玫瑰花瓣好香哪!” “这是上好的红妆佳人,盛开的时节摘下来晾晒成干花,再将干花用大食国的玫瑰香重新浸泡,泡好之后再晾晒,如此反复三次才成。”屏风另一边是同样在泡澡的吴思悠,“你若是喜,我让人装些给你。” “嘻嘻,那我就要一点点。”李靥喜喜用花瓣着自己,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晚上睡觉前洗香香,被窝也香香。” “等你明年成亲,我送一大箱子给你,保管你也香香,夫君也香香!”吴思悠逗她,见半天没回应,忍不住敲屏风,“叶子?生气了?哎哟我这人俗,开玩笑的,你若是不喜,以后不说便是。” “唔,没生气。”李靥拈起一片花瓣,看水珠从上面滑落,思绪万千。 她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温若,也不知赵南叙还有个表妹。 若说她之前还对重生这件事抱有一点怀疑和侥幸,那么在见到温若的那一刻,她便完全确定了:梦魇那梦到的不是幻想,是现实,是她真实经历的过往,亦是马上要经历的将来。 她已经救了哥哥,现在要救自己。 只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要退亲几乎不可能,哥哥肯定是不信这些怪力神,义兄……看起来也古板的很,只有吴思悠心思单纯,又一心与自己好,而且素里也不与其它贵女来往,拉做同盟再合适不过。 她这么想着,敲敲屏风轻声道:“思悠,我想与你说件事。” “何事?”吴思悠大咧咧问了声,见没有回音,才反应过来,吩咐道:“香雪,你带所有人都出去吧,守着门口,我让你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是。”香雪应了一声,带着一众小丫鬟退下去,吴思悠见人都走光了,动道:“叶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是个秘密来着,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隔着屏风,李靥低声把自己不想嫁给赵南叙的事和盘托出,当然,她隐瞒掉了重生的部分。 吴思悠惊讶地捂住嘴,好半天才缓过来:“你的意思是,悔婚?” 第34章 风尘(十四) 今重, 天刚亮,孙嫲嫲就抱着一坛茱萸酒进了屋,一边往门窗上洒一边念叨:“九九重, 百不侵!” 李靥被她吵醒, 自幔里钻出个脑袋:“孙嫲嫲,重糕蒸好没?” “王大厨四更就起来蒸糕了,照旧加了你最喜的桃脯。”孙嫲嫲见她醒了,干脆来到边跟小时一样给她穿衣服,“快起去尝尝, 郎君还在门口等着给你贴糕呢。” “哥哥在外面?”李靥本来抱着孙嫲嫲蹭啊蹭地撒娇, 一听赶紧跳下去开门, “哥哥!” 李栀今休沐, 不过还是早早起了,此时正端了一盘重糕等在门口,见她开门, 笑眯眯拿起一片专门切得薄薄的糕贴在她额头:“重贴糕, 哥哥祝靥儿百事皆高。” 李靥一只手小心翼翼扶着脑门上那片糕, 另一只手自盘子里拿起一片喂进哥哥嘴里:“靥儿祝哥哥百事皆高, 长命百岁!” 她说着又拿起片喂给跟过来的孙嫲嫲:“孙嫲嫲也长命百岁!” “好、好!”孙嫲嫲吃了甜甜的重糕,脸上笑开花,“老婆子还想给郎君和娘子看娃娃,再给你们的娃娃看娃娃,且是盼着长命百岁呢!” 早饭照旧是清粥小菜, 只是多了盘重糕,糕是用米粉做的, 加了松子、栗子、石榴,捏成文殊菩萨骑狮子的造型, 再用绸布剪成彩小旗,在狮子头上。 因为李靥喜吃桃,所以王大厨又加了些桃脯在里面,粉粉的很好看,还有桃子的清香。 李栀身体一直不太好,早饭吃的清淡,米糕这种不易消化的东西向来都是浅尝辄止,李靥吃了两个,手里拿着小彩旗发呆。 “靥儿若是吃了便收拾收拾,哥哥带你去山会?”李栀搁了筷子。 “哥哥不是约了苏姐姐吗?” 李栀面微红:“汀兰也说带你一起。” “我才不要去打扰你们呢。”她笑着摆摆手,“哥哥只管跟苏姐姐去玩,莫要管我。” “不管你怎么行?昨臣北来约你你便拒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栀担心妹妹,试试她额头,也没见发热,“有心事?” “哎呀没心事啦,就是最近身子乏,不想爬山。” 李靥心虚地揪着小彩旗,见哥哥还想说话,干脆站起来推他出去,“你快打扮打扮跟苏姐姐去吧,莫要迟到!” “身子乏要去看大夫,我下午回来就带你去医馆。”李栀被她推着走,“这么大力气,不像是乏累的样子啊。” “快!走!”李靥一掌怒推将他推出门外,督促他重新洗脸梳头,又拿来自己香膏给他细细擦上,将哥哥打扮的清清送上马车,直到马车驶出巷子看不见了,她溜进厨房捡了几个最漂亮的重糕装进食盒,提着去了大理寺。 重节大理寺也休沐,门口值守的衙役只有一个,远远见了李靥来,笑着招呼:“李娘子来啦,今尚少卿还是没回来。” “呵呵,我就是路过。”李靥闻言尴尬笑笑,嘴硬,“不是专门来找他!” 她说着脚步不停,路过大理寺门口又向前,直到拐进另一条街才停下来,藏在墙后面悄悄探头向后望。 “怎的还不回来嘛。”她坐在路边台阶上,失望叹气。 义兄一走好几天,子都变得无聊了。 街上人来人往,有小贩沿街叫卖茱萸酒和重糕,学堂今也不开,不少孩童在街上追逐嬉闹,很多人头上戴了菊花,手里还提着山会买来的新鲜玩意儿,喜气洋洋一派节景象,李靥托着腮看了一会儿,拍拍怀里食盒,将脸贴在上面, 她老早就想好了,重节要请义兄尝尝自己家的桃子味重糕,还想约他去爬山,去金樱山捡银杏叶做书签,还想叫他一起吃蟹,自己剥蟹的手艺可好了,能完整剥出所有蟹之后再把蟹壳拼回原样。 想剥给他吃,想听他夸一夸自己…… 秋暖暖照在身上,李靥今起的早,是真的觉得有些乏了,糊糊竟然打起了瞌睡,她团在墙角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圆滚滚的橙子,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着,在她鼻子下晃来晃去,抬眼望去,手的主人面带微笑,清俊的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 “义兄!”李靥惊喜极了,“您终于回来啦!” “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重前赶回来了。”尚辰将橙子给她,又把自己披风解下来,“怎的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了。” “唔——许是早上起太早,就睡着了。”她抱着橙子闻闻,傻笑,“给我的?” “进城时候看着新鲜买了两筐,先是送去你家,听门房说你来了大理寺,便又赶了来。”他给她穿上披风裹紧,“找我?” 披风还带着温度,他如画的眉眼弯弯,有掩饰不住的情愫,李靥又懂,又不懂,别扭地将头转向一边:“才、才不是!” 她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拉住还没来及做出反应的尚辰,手忙脚打开食盒一迭声地说着,“不不不,就是在等您,我想让义兄给我贴糕!” 尚辰愣了下,下一瞬又笑了,拈起食盒里那片切得薄薄的重糕,轻轻贴在小姑娘额头:“重贴糕,百事皆高,祝靥儿身体康健,诸事如意。”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