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重塑,你以为是甚么张口就来的事?” 道人缓缓落下一子,正处棋盘中央,还不等他继续琢磨下一步的位置,棋盅先被夺了去,那只手盖着开口处,掌骨紧绷,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只好拂手叹息:“道友,你就算不让我把这局走完,也得听我把话说完罢?只是难而已,并不是没有转圜余地。” “还请前辈明示。” “欸——我可当不起这句‘前辈’。”他笑了笑,提起桌旁酒壶,洋洋洒洒灌进口中,美酒下肚,又将身边白额虎坐骑唤来,煞是宠地摸了摸,“要论资历,这大荒谁不知道您?” 只是美名骂名或是恶名,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清楚对方在暗暗提示甚么,便由着话头继续下去。 “我这虽说是分管东海大小事宜,到底不过是个噱头,可我当年前前后后少说也跟她斗法数回,谁能想到她如今会是这番光景——” “怎么说也算是我最小的一个师妹,断不会就此旁观,这你放心。”道人说着说着,又饮了一口醇酒,咂咂舌,似在回味,“好酒、好酒…” 男子见状,绷紧了线,提起手上酒盅,更一盏,仰头一饮而尽。鲜红沾染了酒,显得七分肆,三分清冽。 “曾有幸见过将军的离魂术,不知可否一试?只要我为她寻着合适的身,即刻就能将她送下轮回台,也好过夜承受灵撕扯之痛楚。” “你倒是打算得明白。”道人笑了笑,却没几分喜,“你可知那无主的凡人之躯有多难寻?……罢罢罢,就当是我这个不入的师兄最后帮她一把。” 他拍拍袍子,站起身,先是望了望无际的东海深处,这才叹道:“最要紧,还是得取回被夺之物……需得转几世?” “九元归一。” “那些家伙也真是说得出口。”道人转过身来,抖抖袖子,难得正行了一拜,“九凤道友,你将她擅自掠来,可知自己将来是个甚么罪行?自那一战之后,大多将领都不得不摒弃了身,只存了一抹灵识被封,而你不曾搅和其中,自然不知蹊跷何在。” 他又从间取下一葫芦,摇摇晃晃,掀开壶嘴,示意他看:“那几位怕是早有准备,只等她这味药乖乖地主动进那葫芦里,至于往后再有什么打算,这我却也不甚清楚,但你如今既已将他们思夜想的药带走,少不得受番苦难,不如将计就计,行偷梁换柱之法,如此一来,尚有几分生机。” “还请赐教。” “她这妖体先留在北海之底蕴养,此地人人避之不及,除却你我以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待到轮回劫数修,那具壳子无用,自然就能回归原身。至于你嘛……找个不东不西的中央地界儿躲藏着,改头换面变化身份,想来于你而言不算难事。但要记住,千万不能擅自去寻她的转世,更别妄想能看上一眼。” “……一次、都不可以?” “当然。”道人点头称是,又想到了什么要紧事,睁眼幽然问道:“九凤,你当真要这么做?心中无悔?” 男子低垂着头,半晌,才如梦大悟般:“我已经,没有资格后悔了。” · 九凤和我相识的那一年,正是人间战火纷飞、兵戈扰攘,几个部族争斗不断,而我又是头一回下山,见着甚么都觉得新鲜至极。 山间的花,丛林的果,奔走的兽,和看似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人族。 人族,尽管对他们多有好奇之意,却始终不敢接近过甚,或许是心底总记着师兄姐们的教诲及忠告,言说人族谨慎多疑聪慧非常,不是我这种三货能比拟的。这话不中听,但够诚恳,是以虽说我心中多有不,到底是不敢逾矩。 一路避开汲汲惶惶的人群,走着走着,就不可避免地进了深山老林。刚迈进一步,就有一猎户打扮的男人极力劝说,道是那名为北极天枢*(《海经·大荒北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的大山里住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但凡有进山的就没再下来过,直接消失无踪。 我早已忘了自己如今是人族打扮,还兴致地问:“是何妖怪?有何不同?” “说来也怪,倒是也没人真见过那妖,只朦朦胧胧传出来一些言,说是那老怪长了九个脑袋,恐怖非常,形似飞鸟,专门人魂气!”*(《岭表录异》) 世传此鸟昔有十首,为箭其一,血滴人家为灾咎。*(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九) 听此一言,我更是来了兴致,忙问道:“那他吃不吃其他妖怪呢?” 这倒是把猎户难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抓耳挠腮,还是憋了句:不知道。也许会的吧。 告别了好心的猎户,我站在山脚踌躇了一会儿,全然不知自己的行径言谈早已被深居林内的妖物所知晓。终于,好奇盖过了不安,我试着进入那座山头。 层层迭迭的樟木林,甫一进去就忙不迭围了上来,处处是景,又好像处处不是景。我又往里探寻了段,直到脚踝处传来被拖拽的轻微知觉,我这才意识到原来刚进山时的处处怪异原是因为……此处住了各种各样跟脚的怪山灵。 而此时此刻,我才是那个闯入者。 首发:ρ○①⑧.space「Рo1⒏space」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