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个呀?” 有人赶紧低头,还有人小心地劝阻,请主公不要出此鄙之语。 主公从善如,“聊个什么?有什么可聊的?他能罢兵不成?” 罢兵当然是不可能罢兵的,袁绍都快兵临下邳城下了,河北世家不遗余力地给他们明公砸钱,只有拿到土地和功绩才能维持得了人设,现在这个战线想谈判,别说刘备不答应,冀州人也不能愿意啊。 “袁绍非为止干戈而来,”有人突然出声,“而为大义。” 上首处的主公茫地眨眨眼,看向那个一贯很善于养生,现在也穿得暖暖和和,身上还有茸茸滚边的小老头儿。 “他一个谋反的逆贼,哪来的大义?” “袁绍不愿背篡逆之名,”贾诩说道,“此番做作,是给天下人看的。” 主公理解不了了,他过了一会儿,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我该去城外与使者会面吗?” “不须明公亲往,”小老头儿说道,“请大将军去一趟便是。” 司马懿坐得端端正正的。 “待见了使者时,大将军该这么坐。” 她盘腿坐在席子上。 “不乐意。” “也行。”司马懿飞快地说。 ……真怂! “所以袁绍派人到底要聊什么?”她不解,“都打成这样了,聊个呀?” “袁绍有代汉的野心,但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司马懿说,“他得用行动表明,他有为君的德行与资格,不是他篡逆,而是汉室气数将尽。” 司马懿停了停,“大将军这么笑,很不妥当。” “你没见过我更不妥当的笑。”陆悬鱼不在乎地说。 司马黑刃脸发绿了,太史慈看看司马懿,又看看她。 “不过,究其因由,还是袁绍准备于此决战。” 袁绍南下急行军拦住了刘备,将这几万兵马钉死在柘城,令他始终到不了睢。而后袁绍进一步集结优势兵力,想与刘备——当然,现在统领三军的是她——进行一场大决战,这才是本缘由。 “咱们打吗?”张辽问。 在袁绍选择的战场上,她要与对方决战吗? 她没有回答。 离城十里原本是有村落的,战争来临后很快被荒废掉了,甚至没人知道那个村落究竟是在曹时荒废的,许攸时荒废的,还是袁绍来临后才荒废的。 说不定是更久以前,在董承进兵兖州时,在张邈叛时,在黄巾作时。 百姓们祈求一个没有征战的年岁。 那些倒在路边,头上戴冠的士人或许也有过这样的期盼。 诸侯们呢?他们在经过曾经是良田的荒原时有没有过这样的想法? 反正陆悬鱼骑马经过那片断壁残垣时,无端生出了这样的疑惑。 打了多少仗了? 怎么好像回头看一看这十多年的岁月,她的记忆几乎全被战争填了? 离村落不远处就是双方使者会面的地方,离袁绍大营和柘城的距离差不多相当,四周都是荒原,没什么遮拦,埋伏不了五万刀斧手——当然五百对她来说就更没用了。 冀州人已经提前支起了帐篷,有十几辆车等在那里,只有几十个士兵。 有人在车旁站着,高冠博带,氅衣在风中飞舞起来,显得那个人身姿拔修长,不用离近了看也觉得风仪出众。 陆悬鱼不自觉地按照司马懿所说直杆,准备也装模作样一下。 ……待看到那个等在车边的人是荀谌时,她的背迅速又塌下去了。 “许久未见,”荀谌微笑着向她行了一礼,“辞玉将军近来安好?” 许久未见,荀谌一定是又年长了一点的,但无损他的美貌,更无损他的风度气质。 当他们各自进帐坐下后,她上下打量,这种觉就更加深了。 不仅是荀谌,还有他带来的文吏,他身上穿的,身边用的,还有这座帐篷的布置。 布置简单,并不奢华,但非常雅致,而且帐篷是崭新且干净的,铺上没有腥膻气的浅灰皮垫子,又提前备好了热茶。 帐外放了一个小炉子,用文火烧着热水,帐篷内静下来时就能听到咕噜咕噜的烧水声。 他似乎甚至考虑到她是女子,帐内香炉里熏的不是那种冰冷而疏远的名贵香料,而带了一丝桂花温暖甜美的味道。 她与荀谌已经许久未见,却在数月前见过荀彧。 她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这两兄弟,觉得荀谌与荀彧的觉极其不同。 荀彧的外表是内敛的,抑的,痛苦的,像是冰雪锢下蓬的河,执著地想要寻一个去处与解。 而荀谌是舒展的,温和的,无论是他,还是他带来的这些人,他所创造的环境,都给人如沐风之。 他没有痛苦,他正在按照自己的心愿,坚定地创造他的未来。 任何人如果能留在他所创造的这个未来里,一定也会很幸福的。 前提是他的眼中需要有那个人。 因为他所展示的,正是世家所创造的,美好的未来。 ——愿与公会猎于野。 荀谌递出了袁绍的战书。 字迹苍劲有力,是她这种没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人一辈子写不出的那种水平。 “袁公另有言,愿公知晓,”荀谌道,“与公战,非私怨,诚公义也。” 她从那封战书上抬起头,“你在说笑?” 这个清隽的男人没有笑,“将军为汉室而战,为天下而战?将军以为,刘使君便能扫除积弊?” “不能吗?” “刘公小宗枝弱,帝统不稳,”荀谌冷酷地问道,“他已近四旬,尚无子嗣,将军想看自己辛苦打下的天下到外戚手中,还是阉宦手中?” “总比到袁家手里强吧?”她想了想,又更正了一下,“不对,不是给袁家,是给你们这些世家手里,你觉得对百姓来说就是什么光明的未来了吗?” “明公无篡逆之心,到时袁氏为幕府,制衡诸世家,”荀谌不为所动,“可保汉室万年。” ……她愣住了。 ……上面一个虚位天子,下面开一个幕府,到时大家打架抢的也是幕府的位置,不抢天子之位,这作怎么这么悉呢? 她对汉室是没什么忠心的,但就算是她,也知道这种在汉朝政治极其不正确的话不能直接说出口。 思来想去,陆悬鱼决定换一句简短点的,也安全点的。 “不管你讲什么话,”她说,“战书我收下了,咱们就打就完了。” 第553章 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对于刘备而言就是没有意义的。 理由怎么说呢,陆悬鱼形容不好,但她觉得是有点“破窗效应”那个意思的。 袁绍有了一个珠玉在前,公开造反的弟弟,当了全天下的公敌之后,大家看袁绍也多多少少有点这个疑虑,都觉得他既有篡位的资本,又有篡位的行动,还有篡位的条件,那他应该就是那个逆贼了。 这种时候袁绍摆一下忠臣的姿态,发表一点不痛不的忠君辅国的言论,大家顿时就会觉得“哎?这人还没那么坏嘛?” 而且袁绍与他那个很有侠气,和土匪们混在一起的弟弟还不同,他是和世家站在一起的。 只要他在明面上喊一句忠于大汉,世家们就有遮羞布继续同他站在一起。 现在他再发表点更恳切的言论,那在众人心中已经跌到谷底的形象一定是稳步上升的。 虽然反正都要打,但袁绍也不想兴无名之师,就让荀谌出来了。 荀谌内心对天子有多忠诚,这个不一定,但他在形象上是完美的,出身分,颜值分,出来讲的这一堆话天子可能不听,但没关系,反正他也不是讲给天子听的。 在世家耳朵里,奉天子为共主,与袁氏一起治天下,这并不是不可忍受的选项啊!刘备虽然红苗正,但还有个打土豪分田地的家伙在,没攒够功劳的世家多半要夹着尾巴做人,那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袁绍呢? 针对这种花花肠子,主公给她推出来应付袁绍的使者就很显而易见,也是“破窗效应”的思路了。 主公一直是负责扮演那个拦住她捅破屋顶,好声好气商量开窗子的人。他出身汉室宗亲,有汉光武帝在前,他在争夺皇位上有天然法理;他待人接物很有手腕,徐豫世家无不敬服;他还很有宽仁的品行,后世夸这个叫“高祖遗风”。 这样一位大诸侯,形象值已经拉到分了,他还有什么进一步提升的空间门吗? 没有。 进一步提升的空间门都是要靠战功换来了。 因此刘备是没必要亲自见荀谌,和他打嘴仗的,只要给小陆推出来就够了——天下皆知陆廉出身寒微,虽然品行好,但言辞方面是和吕布看齐的。 ……她的说话技巧已经讨嫌到和吕布看齐的地步了,你会对她有什么指望吗? 那她不管对使者说点啥,天下人都不会觉得惊奇了啊! 荀谌并不吃惊。 他讲的话本来就半真半假,讲出来也不是给她听的,而是要传出去,给那些态度暧昧的世家听。 这场谈判本来也是作态的,就像那个站在城墙上破口大骂,后来竟因此受了刘备嘉奖的小军官所说一样,都打到这个地步,怎么可能还有谈判的空间门呢? 除非其中一方将血干,否则这场战争是不会停止的。 他平静地打量她,像是在打量第一次见到的人。 那张脸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可是与月下的她,亦或是数载之前的她都不再相同。 从头到脚都很悉,从头到脚都透着陌生。 荀谌似乎已经被她噎住了,陆悬鱼很意,站起身准备离开。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