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将军一定是要带他们打一场硬仗,不然清晨不会吃炖的! ——话说回来,他们背着干柴干什么? 他们这样嘀嘀咕咕时,前方的地平线忽然诡异的中断了。 视线尽头是一片断壁残垣,那里曾经有一个村庄,但也许是在吕布袭扰东郡时一把火烧了,也许是在曹夺回东郡时马蹄不经意间践踏了过去,也许是董承来这里时将它搬空了。 它也许还挣扎过,也许上一批主人走了,又有新的民住下。但在不久以前,还有鲜卑和乌桓骑兵来过,如果那里有新的居民,这些异族人也会毫不犹豫将村庄里所有人都带走,最终令它彻底被废弃。 当她的前军望见那片断壁残垣,以及它后面突然中断的地平线——那预示着地势陡然下降——在烧得焦黑的土墙后面忽然转出来了什么人。 离得太远,他们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那人飞快地跑出来,骑上马向着“车辙洼”而去,并且拼命敲响了焦斗! ……那,那那那,那到底是什么人哪! 听着地平线下嘈杂反复的声音,青州军也有些懵了,他们来到了什么地方,又是在打谁? 但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是那群并州骑兵,他们已经冲了上去! “那些人躲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咱们打白马时,从背后捅咱们一刀!”校尉咆哮道,“将军现在将他们揪了出来——明白了吗!” 青州兵恍然大悟! 白马山后纷的脚印,他们近在咫尺却没能得到的功劳,都是因为眼前这些人! 都是因为这些人! 金钲与战鼓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现在他们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这世上从来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事。 想藏起来不被人发觉,想地势高,侦查视野好,想统筹调度一支不属于自己节制的军队,想尽快,再尽快—— 这怎么可能呢? 陆悬鱼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群部曲兵到底在等什么?他们为什么不与淳于琼合于一处,用两倍于她的兵力过来,而是躲在这里呢? 原因不外乎有三种: 一是希望她攻打白马大营,损兵折将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二是几队兵马还没有完全到达这里,这群部曲兵还要等一等; 三是迫于一些困境,他们就是不能合于一处; 如果其中有曹的手笔,是很可能出现第三种情况的。 他夺淳于琼的权,暂时掌控白马大营的可能是有的,但他凭什么去节制那群世家子呢?人家勉强能听沮授许攸的调度,但对淳于琼就不怎么冒,更不用说一个代行淳于琼之职,还不在他们眼前的曹。 因而曹还必须将事情真相掩盖住——再让工于心计的郭嘉帮忙,最终哄骗这些兵马过来。 无论是哪一种,她还必须考虑到,曹不是白来打工的,他一定也有自己的利益在里面。 但他的利益点又是什么呢? 骑兵已经跑到了“车辙洼”的入口处,大片洼地立刻尽收眼前。 那其实是个很妙的屯营之处,底部比地面低了十几丈,因此非常避风,显见气候会比地面上温暖些; 进洼地需要从两端下去,但短短几的扎营时间里,入口处已经布拒马; 如果能挖一条河引过来,就可以找个乐人唱一曲《车辙洼的雨季》,但现在是河道干涸结冰的寒冬; 然而青州兵的突然出现的确令他们措手不及,大片的士兵在慌张地跑向武库,准备去取自己的兵甲——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天而降,落下来了! 是箭矢!好痛!好痛! 还有什么东西,也被丢过来了! 这不是箭矢!这是……干柴? 营中起浓烟了!有士兵惊慌失措地嚷了起来! 起火了! “我一直在想,怎么样能减少我自己士兵的伤亡。” 她注视着渐渐排列严整,向着洼淀而去的军阵时,对身旁的人说—— “于是我选择了他们的死亡。” 第517章 木柴如果不是干透的,想迅速烧起来其实很不容易,因此从洼地上方往下抛点了火的木柴并不能立刻让下面的大片营地迅速燃烧起来。 但它是有烟的。 洼地两端进出口宽约一里地,腹地则更宽些,若是在半空中向下俯瞰,的确是细长如车辙型,但如果两脚踩在地上就会发现,只要不是夸父那样的巨人,谁能驾驭那样庞大的战车呢? 没有抛石机的前提下,想要将木柴丢到下方更靠近内营的位置自然也不可能,因此这些木柴点起浓烟,很快将山坡下的帐篷覆盖住,里面却还有人呼喝指挥,组织起反击。 步兵跑得比骑兵慢些,当他们终于到达洼地两段时,这些步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们并不完全是东莱兵,他们当中东莱兵是最多的,毕竟那是太史将军的故乡,军中宗族子弟同气连枝,好处是上阵时互相有个照应,坏处是谁要是在军中受了责罚,又或者偷偷在外面寻了一个新的相好,指不定就被哪一个坏心眼的族兄弟当练笔的趣事写进家信里。 除东莱兵之外,军中亦有许多北海兵,他们当中以剧城兵最,身体相当健硕,头脑也很是够用,有人曾在学当过仆役,因此会引经据典,讲几句胡话,被军法官听了照脑门来两下,骂他说胡话时,剧城兵还会抗议,“这是我们孔使君说过的!” “孔使君如何会有这等不孝不悌之语!”军官骂道,“必是你自己胡诌的!” 北海与东莱两郡同属青州,除此外又有些徐·州兵和豫州兵,分布的杂,因此倒比他们更抱团,不管是东海来的,琅琊来的,亦或是广陵,总归他们都是徐·州人,因此就是一家子,不能被青州人欺负了去。 他们当然是有吵吵闹闹的,但一方面军纪管着,另一方面不管他们是哪里人,心里还知道自己是小陆将军的兵,背后怎么相互嘲笑是一回事,上了战场总归都是同袍。 他们因此到吃惊。 有弓兵在山坡上倾泻箭雨,有浓烟在洼地里蒸腾,冀州兵在营地里慌地跑来跑去,自然就有人向着出口处奔来,这几乎是大营被突袭时士兵最常见最普遍的反应,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丢盔弃甲,自然也有人旗铠严整,接下来就成了双方争夺战,看看在外敌的力下,到底是那些逃跑的士兵被同袍带着冷静下来,还是军容整齐的士兵顶不住双重力,开始溃散。 但当两方泾渭分明,如同水与河岸时,那些旗铠严整的冀州兵整齐划一地拉开了弓箭。 在上方严阵以待的青州军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站在低处,箭矢如何能到咱们?” “若是强弓,也未必不——” 箭矢飞过,落进洼地间渐渐升起来的浓烟中,不带半分迟疑。 有已经跑出浓烟的士兵,有快要跑出浓烟的士兵,还有在那灰黑的烟雾中影影绰绰,忽明忽暗的,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攥住的麦子,镰刀挥下,连个声都没有就倒下了。 有尸体俯倒于路,有人迈步踩上,又走过去,留下了一个沾染着血迹的脚印,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狂怒地破口大骂,于是那些弓兵又拉弓弦,来了第二轮箭雨。 司马懿听完回报之后也睁大了眼睛。 “他们还没有整合完。”她说。 这是一个好消息,也是一个坏消息。 许攸当初将这些营寨分开安置时,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调度他们来此的统帅也许想到了,也许没想到,但这里总归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首领的。 现在陆悬鱼觉得,“车辙洼”里是没有这个强有力的统帅的,如果曹在这里,他的反应可能会更迅速,至少他会想办法将溃兵赶上去。 趁着两边的口子还没有彻底合围,将溃兵赶上去,能冲散敌军,重新恢复阵容自然好,不能的话,至少那些士兵也能当炮灰,让敌军杀个一阵子,好令他重整兵马,设法冲出去,因此她觉得,曹不在这里,也还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但这接着就有了下一个问题:曹在哪里?他是真的不在白马,还是装作不在白马呢? 陆悬鱼想了一会儿,忽然转向自己身侧的亲兵。 “派几个骑士回一趟大营,为我传个信。” “将军有何吩咐?” “告诉子义将军,”她眉头紧锁,“若淳于琼大军前来攻营,请他坚守片刻。” 那些旗铠严整的士兵一步步上来了,顶着箭雨和长·矛,顶着骑兵的冲击,踩着柔软而温暖,甚至可能还没有完全咽气的躯壳上来了。 在他们心中,他们杀死的也许可以称一句友军,但一定算不上自己人。 因为这些部曲兵是既不认袁绍,也不认许攸沮授,更不认淳于琼的,他们世代都是主君的奴仆,他们的父祖、叔伯、兄弟,都只为自己的主君而战,他们彼此同气连枝,五千人里几乎挑不出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人。 他们因此格外悍勇,格外齐心,杀死那些扰军心的别营士兵时并不手软,面对居高临下的青州军时也不在乎地势上的劣势。 为了主君的生死与荣耀,他们是可以不惜自己这条卑的命的。 有寒鸦忽然飞起来了。 它们原本是很快乐的,毕竟冷食容易得,但新鲜的冷食不容易得,这样丰腴的冷食就更少些。它们因此大片大片的落在白马大营营前的土地上大快朵颐,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让人以为冰雪已经消融,风又回到了这片土地上,只要再等一等,等那乌黑的泥土里发出新芽,这个漫长的寒冬就算彻底过去了。 但一阵隆隆的声音传来,辕门后的拒马被推开,吊桥被放下,寒鸦受了惊,忽然展开翅膀,哇呀呀地飞向天空,刚刚的幻象也烟消云散。 寒鸦脚下一具具的尸体展出来,与殷红发黑的冰雪混在一起,牢牢地固定在土地中。 有着甲持戈的士兵自营中而出,于是无法避免地看到了这一幕。 那些尸体里很少有衣着整齐,面容完好的,他们大多赤·着身体,一具挨着一具,静静地躺在冰雪里。 冀州人无法在土地化冻前埋葬他们,虽然严寒杜绝了瘟疫的发生,但将他们仍在这里,不啻于是一种刺——再加上那些青州人剥掉这些尸体最后一件衣服的贪婪! 有士兵咬着牙,着眼泪,从自己曾经的同袍尸体上走过去。 战鼓如同沉雷一般响起。 刺骨的寒冬又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上。 当陆悬鱼的信使跑回大营时,太史慈听过之后,只是轻轻地笑了。 “辞玉如何这般小觑了我?” 几名偏将想说出口的话也被噎下去了。 对面的军容比之前几是不可同而语的。 那时冀州军军容虽盛,士兵却透着一股怯意,今的冀州军却带着同仇敌忾的心,以及不死不休的气势。 斥候见了都要心惊,现下主帅不在营中,又分走了一万兵力,冀州军趁此时而来,他们怎么能不担心呢?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