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擦鼻子的司马懿没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愣愣地看着她退回室内,又关上了门。 “正事?”司马懿问。 “打仗啊!”她说,“张绣的士兵是拿头去拦高干那三百马铠骑兵的,咱们到时候也拿头去拦吗!” 司马懿一个灵!他圆睁着眼睛,注视她很久!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他的又坍下去了。 “在下才疏学浅,”他小声道,“马战之事,无法襄助将军。” “没事,”她安道,“步战你也不怎么能帮得上忙。” 司马懿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又抬头了。 他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不过在下总还有些办法,能助将军一臂之力的。” 第501章 她上下左右地看司马懿。 跟她这种在家吊儿郎当,出门也吊儿郎当的人不同,司马懿在自己家里经常躺平,但只要出现在她面前,都还是一个很标准的青年士人形象,比如说小冠扎得一丝不苟,比如说衣襟也是整理得一丝不苟,比如说那个领口都很洁白,也不知道他爷爷他爹给他陪了多少补贴和行李,看着整个跟嫁妆似的。 ……这个比喻有点不太对劲,她一这么想,就“噗嗤”乐了出来。 司马懿似乎会错了意,看她的眼神很是不,“将军小觑在下!” “没有,没有,”她安他,“你以后肯定也有大出息的!” 大出息并没有被安到,而是危襟正坐,将话题重新拽了回来,咳。 小二和小五换上了一壶热茶,在冬夜里氤氲着飘飘渺渺的白气。 在这股雾一般的热气后面,司马懿开口了: “袁绍南下,将与我军决战,将军能胜袁绍否?” “……有点难,”她说,“但咱们努努力击退袁绍,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能一鼓作气,击破袁绍,收复河北否?” 她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摇头,“不行。” “为何?” 这个原因有点复杂,一言以蔽之就是河北太大了。 袁绍发动了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这不可怕,当初青州黄巾起事,那也是十万二十万的泱泱之众。但黄巾起事后,并没有自己稳定的大后方,他们的后方充斥着各种豪强和世家,那些士族同时也掌握着地方官的位置,在朝廷下令各地自己招募兵士抗击黄巾之后,这些地方官迅速变成了诸侯。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样豪情万丈的一场抗争,最终只成全了这些早有异心的士族。 而袁绍的发兵是完全两码事,他有极其稳定的后方,那些士族的忠诚度极高,他们也许有相互倾轧的习惯,也许还会因为支持哪一个继承人而打得头破血,但他们始终支持袁绍的统治,一如袁绍宽仁地将权力下放给他们一样。 河北领土上的黔首活得怎么样这件事,陆悬鱼是有所怀疑的,以冀州军牛马一般对待民夫的态度看来,最底层的人民大概是享受不到这位主君的光雨的——但他们也很难反叛。 他们是被里吏带走,来到黄河南岸服役的,他们有儿老小在河北,虽然生活得困苦,但不受战。 这种纡尊降贵的恩惠在当地士人嘴里,很可能也就传成了天一样的恩典——你甚至不能说那些士人是错的!因为就陆悬鱼这十几年来亲眼所见百姓颠沛离,死者相藉的景象来说,那实在远超过当初她在雒城外的低矮茅草房里所见到的,怯懦着想要“献身”给她,只为求她多给两个收猪钱的穷苦人。 “战争”的确是令人恐惧的东西。 因为对战争的恐惧,使得河北百姓忍受着世家豪强迫的前提下,也要继续服从他们的主君,这是完全正常且合理的推断。 最底层的百姓、中间的官吏和士人、直接参与战斗的士兵,以及最上层的武将和文官,他们的立场在这场战争面前统一了,于是,整个河北变成了一架战争机器。 她可以想方设法出奇兵,胜袁绍一场,再一场,直至将他赶回冀州,但要说宜将剩勇追穷寇,长驱直入扫平四州……她的确是觉得,这不太容易。 兖州以南有各路世家来向刘备示好,但黄河以北就只有荀谌隐晦地示好了一下。 ……用过来一群荀彧的小娃子的方法示好。 “我只能确保打赢当下的战争。”她最后这么说。 司马懿一点也不意外,“如果将军都这样想,那些蛇鼠两端的小人又作何想呢?” “……小人?” 他点点头。 “我见刘琰去寻刘勋,言辞那般亲热,言辞中又对将军有所臧否——”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先等等,你是怎么见到的?” “我留心了。” “我怎么没注意到?” 司马懿冷静地回答,“将军只顾着吃。” “跑题了。”她尴尬地说。 “若只是有所臧否,亦或请刘子台留在主公身边,进几句对将军不利的谗言,这还是小事。” 她的脖子伸长了,嘴微微张开,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又憨又呆。 “他还能有大事?” 刘琰是宗室出身,又是个老人,但他从来就没承担过任何主要的职务,他不打仗,也不管钱粮后勤,他好像就只是刘备的一个高级挂件,甚至大家都觉得他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都来许城了,他每天的衣服也是不重样的换!什么样的衣服要配什么样的带,缀什么样的配饰,加什么样的蔽膝,穿什么样的方履,戴什么样的头冠,不重样! 他甚至还带了一群美貌婢女! 就这么个东西,他能有啥本事,搞啥大事呢? 张绣整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是西凉人,而且也只是寒门士人出身,后来跟叔父一起在行伍中讨这口饭吃,形象也就越来越奔着鲁的武人方向去了。 跟刘备在一起时觉倒是没什么,刘备言辞举止中有游侠儿的一面,豪开朗,不会令他到不适。 但刘琰来访,这就有点难受。 这位“有风,善言谈”的名士一进帐,违和就来了。 他穿着一身亮闪闪的,绸缎做的长袍——张绣觉得自家妇人也就逢年过节会穿上这样料子的衣服——并且戴了同档次的头冠带方履蔽膝,直裾外面还罩了一件嵌了皮的大氅。 ……那个皮竟然也是洁白的!雪一样衬着他那张一看就保养得很细的脸! 要说宴会时大家都将自己箱底的新衣服拿出来,仔细打扮一番也没什么,因而那时张绣也没觉得他这人有多怪异,但现在只是来城外他的军营拜访,居然也是这一套! 张绣的脑子就不由自主闪出一个念头:这还真是老刘家的人。 他觉得自己这帐篷至少还有三成新,刘琰一进来,立刻衬成了十分旧,随时都可以卷起来丢出去扔了。 ……咳。 刘琰来此没有什么正经目的,简单说是寒暄,但他的话说得很漂亮,话里话外先暗示自己追随主公多年,因此主公军务繁忙,有什么想不到做不到的事,都由他来负责。 于是张绣赶紧应和了一句。 “从事随刘使君这么多年,这份辛苦真是鲜有人能比拟啊。” 刘琰自得地笑一笑,“在下有何功德,敢当将军此语?而今世,能立不世功业的,还得是将军这样的英雄啊!” “败军之将,称何英雄?” 这位华服名士摸摸自己的胡须,收敛了笑容,似乎很是关切,“以将军熊虎之师,亦不能抗河北兵马耶?” 张绣很坦然地拍了拍自己还在包扎的胳膊,“说来见笑,就他那支马铠军,我军便挡不住啊!” “……马铠军?” 西凉人开始讲,讲高干那三百马铠骑兵有多麻烦,尤其是冀州人他们入彀后,地势狭窄无法展开阵型的前提下,重骑兵和强·弩配合起来,那简直就是单方面屠杀!哪怕他的西凉兵上前抵挡,也是死伤惨重,最后换了黄忠上去身先士卒,也只是将他们救了回来! ——甚至在随后简单打扫战场时,这群西凉人很是在那片尸山血海里翻了半天,想翻一件马铠出来都没翻到! 张绣讲着讲着就动了,唾沫飞到了刘琰脸上,对方微微皱起眉头,他也全不自知。 因而没注意到刘琰本就不曾留心听他后半程的话,也就更加正常了。 他这样讲了半天,先是讲,后是诉苦,直至口干舌燥,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水时,刘琰才缓缓开口: “若河北兵马当真这般雄壮……” 他沉了一会儿。 张绣伸脖子去听。 “唉,在下于襄初见将军时,便敬佩将军赤诚之心,因而不得不剖肺腑啊!” 张绣睁大眼睛,“从事必有高明之策教我?我当如何击破马铠军?” 这位名士被噎了一下,一脸痛心疾首。 “将军!你何必执不悟呢?若袁本初兵粮足,其势不可当也,将军也当为自己三思,留一条后路啊!” 她在城门口的小摊上坐下了,手里拿着一个饼子,一边啃,一边看出来进去的车马,尤其看看那一条条棕褐的腿,边看边琢磨。 有驴的,有骡子的,也有马的,细长有力,任劳任怨。 小贩将头凑了过来,“贵人这是看什么呢?” “看腿,”她说,“那些骡马的腿。” “贵人置牲口?我有个兄弟是贩骡马的,贵人若有差遣,小人寻了他来便是!”小贩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我不是要买,”她还在那里盯着看,“我是要砍。” 她转过头,见小贩愣愣地看着她,便伸手去指他手里拎着的刀。 “把那些马腿,都砍掉!” 小贩吓得一个机灵,赶紧将刀收到背后去。 “贵人这是戏小人呢!”他赶紧说道,“况且小人这,这刀,也砍不得马腿啊!” 她盯着那柄切的刀想了一会儿,“是不成。” ……这时代重骑兵很冷门,因此也没发展出抵挡重骑兵的兵种,所以该怎么着来着? “况且骡马那般金贵——”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