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小碗粟米饭之外,旁边还放了一个饼,可以当餐后甜点,也可以当主食吃。 刘备舀了一勺豆腐汤尝了尝,然后开始往米饭上浇,他一早上又动脑又动嘴,很需要补充体力,正准备拌一拌开吃时,发现陈群整个人都很不对劲。 这个直到朝食上来之前,都保持着清冷端肃范儿的年轻文官拿着饼在那里看,也不知道是看个啥,似乎想咬一口,但又舍不得。 ……陈群家确实是有些清素名声的,可能吃饭方面也很简朴克制,但以前从没见过他连个饼都不舍得吃啊。 ……那个饼特别好吃? 刘备就很诧异地看向一旁侍立的仆役。 仆役接收到了他的目光,立刻开口了,“这是今晨新做的点心……” 陈群将那个饼放下了。 ……一点都没有留恋。 ……他又看向了那碟藕。 就在刘备忍不住快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他终于又讲话了。 “主公,”他有点艰难地问道,“有腌萝卜吗?” 第484章 陈群走了。 仆役从厨房寻了一个小小的陶罐,洗干净之后将昨晚吃的那种脆萝卜给他装了一罐子,口封严,用干荷叶将它包住,最后绳子捆好,恭恭敬敬地到这位郎君手上。 “离青州时间久了,忽而在主公这里尝到与北海风味相差无几的腌菜,有些怀念,”陈群面不改地说道,“因而叨扰主公。” “何止长文,我亦如此啊!岁末将至,兵戈未止,唉,唉!若是让我有暇回一趟下邳,望一望城墙也好!” 主公很善解人意,脸上的怅然也那么情真意切。 但听了他这番话,陈群却没有调动更加丰沛的情来回应主公。 他略有点潦草,还有些匆忙地与刘备告别,看他走向室外时步履还很端庄,穿了鞋子走下台阶后,那两步路就不知不觉越来越快,到最后发带飞起来一小段,袍袖也不自觉鼓了起来。 刘备依旧保持着那个怀念故乡的表情,直到陈群完全消失在县府大门前。 这位颇人情世故的主公忽然从腔里发出了两三声怪异而狭促的笑声,看向一旁的仆役,“昨晚究竟怎么了?” ……仆役显然是没察觉出陈郎君有什么问题的,脸上还挂着的对故乡的思念,以及对陈郎君的同情,主君问话,反应就慢了半拍。 “你竟也信了!”刘备嚷道,“陈长文一个土生土长的颍川人,他怀念哪门子的北海腌菜!” 仆役吃了惊吓,“主君!那,那他为何……” 主君白了他一眼,但没往下说。 今天还有一些新的事情需要处理,比如说袁绍调兵遣将的消息又传到许城了,大家得一起判断一下哪一路是真,哪一路是假,哪些地方需要重点防御,那些地方有可能成为决战的战场,足什么样的条件可以决战,以及粮食怎么运,寒衣够不够等等。 刘备起的已经有点晚了,过了一会儿关羽也来了,但陆悬鱼还没来。 两个人琢磨了一下要不要叫她。 “还是再等一等吧。”一个人说。 “她这些天在陈留与数支兵马战,必定心力瘁,现下正好略作休息。”另一个人说。 “嗯,反正她在平原时,也不怎么喜起早。” 大家昨天晚上就着那点枣子腌菜和饼闲聊到后半夜才散,那早上没有急事她肯定是起不来的。 她久违地睡了一下真正的榻,真正的砖头砌成的房屋,这就意味着再有北风呼啸经过时,她不会被整座帐篷都在咯吱咯吱摇摆的声音闹醒,然后提心吊胆地盯着帐篷顶上那个小小的裂口,琢磨着如果寒风忽然将它撕开,自己是不是就突然一下幕天席地了。 现在住在房屋里就安全多了,屋里还有炭,暖融融的,门旁留了一道,防止一氧化碳中毒。窗户用毯子封住,也将光牢牢地挡在外面。 她在这个黑乎乎暖融融的屋子里,盖着被子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一些混的梦。 梦里什么都有,有小屋子小院子,有被老爹吊起来打的少东家,有假情假意在旁边劝的少夫人,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李一,有趁奋勇一跃,冲出重围狂奔在东三道上的猪。 那头猪特别勇猛,它似乎与她第一次宰杀的那头猪一模一样,也是一头未被劁过的黑壮公猪,它甚至还有两颗獠牙呢! 狂奔的路上,这头猪撞碎了她右手边那家堆在院中的酒坛子,扯掉了左手边那家正在晾晒的衣服,于是整条街上的邻居都冲出来了,有指指点点的,大声说笑的,高声尖叫的,还有因为那头猪打成一团的。 啊呀,啊呀,那是她的猪呀!怎么能让少东家去杀猪呢?这活是她的呀! 陆悬鱼这样模糊地想着,伸手从背后拔·出了她最最悉的伙伴。 她拎着黑刃,受着剑身上传来轻微的颤动。 那头猪又跑回来了,带着抖擞的气势,重的呼声,以及捷如闪电的气势,向她冲过来了! 那是她要杀的最后一头猪,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在一片混中,在眉娘子的尖叫,孔乙己的大骂,张缗的惊呼声中,陆悬鱼的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夺目的剑光! 将军!将军! 陆悬鱼一下子醒了。 “什么事?” 田豫派人给她送东西过来了。 准确说是后方又有一拨粮草送过来,顺便送了一部分寒衣,也带来了一些后方军属们的包裹。 在这位军中大主簿十分详细的规定下,士卒们的包裹限制很多,体积重量物品类别都要留心,比如说易燃的油不让送,占体积的箱笼不让送,你家就特别有钱,想给自家儿郎带上几万铢的零花钱,也不让送。 吃的也不让,这一路崎岖坎坷,稍有不慎就将别人的衣物染脏了。有条件的也就只能用油布包着两块咸,没条件的就是咸菜疙瘩。 但陆悬鱼的包裹规格就很高。 她盘腿坐在榻上,兴致地拆包裹。 首先是同心给她做的“裌衣”,这东西是穷人版的小棉袄,里一层外一层,中间加些“缊”,“缊”里什么都可能有,包括但不限于麻、絮、木棉,反正就是大家觉得什么东西能保暖就往里点什么。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摸摸手还不错,里面的“缊”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平整的,穿起来一点也没有鸭绒跑的那种觉。 裌衣染了淡红,水的,领口袖角下摆处都绣了花纹,她往身上比一比,大小竟然正好。 除了寒衣之外,还有一些备用换洗的里衣,以及霍光发明的内,咳。 她继续翻翻,翻到了新发带,新鞋袜,新布袋,再继续翻,还有一堆用油布包好的零食。 饯饴糖脯啥都有,一个密封得特别好的小罐子里还装了些鱼干虾干贝干。 ……其实这个就违反了田豫所制订的细则了,饴糖容易化就不用提了,这些晒干的海鲜要是被雨淋了,很容易让人怀疑车上装着一位秦朝的始皇帝。 她抱着罐子,有点心虚地左右看看,透过门,正看见司马懿登堂入室地走进来了。 ……她赶紧将罐子进被子里。 司马懿走进来时,不自觉地了鼻子。 她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仲达何事?” 司马懿从袖子里出了一份文书,“太史将军处有报,淳于琼兵马已动。” 鄄城来过数任主人,郡守府也跟着变了个模样。 它曾经十分朴素,进出的官员也都穿着没有花纹的细布袍服,而在这座府邸之外,有幼童牵着纸鸢跑过,有妇人三两结伴,抱着装衣服的木盆闲聊。 有清秀通雅的文士从她们身边乘车而过,虽未看得真切,但妇人们从那阵飘过的幽香便知道车上的人是谁了。 陆悬鱼是见过这样一个鄄城的,在整个大汉因为战争而沸腾时,它就像是台风中心的台风眼一样平静。 但那个鄄城已经不在了。 当郡守府来第一任主人时,整座城池萧条了许多,百姓们的眼窝迅速凹陷下去,妇人也没有那些需要洗的衣服了。他们神惊慌地看着士兵从郡守府出去,再充疑惑地看着一车接一车的箱笼运进郡守府。 ——这太奇怪了,他们窃窃私语,鄄城地上的土都被刮干净了,这位许将军怎么还有箱笼能入府呢? 现在喜刮地皮的许将军也不见了,鄄城和郡守府就又变了一个模样。 街上看不到那些饥饿的百姓了。 街上有士人,有兵卒,有军官,有工匠,有商贾。 人特别特别多,衣衫也是五花八门,在冬晴空下闪闪发亮,他们都有冀州口音,其中那些士人和军官的神情尤其傲慢。 当然也有大量的粮食运进城里。 还有猪牛羊和骡马这些牲口,以及从年少貌美到年老衰的一些妇人。 ——冀州真是富足啊!看看他们的人,皮肤那样光洁,面那样红润,身材拔,走路的步履也矫健有力。 他们也曾经这样过,兖州人嫉妒地想,在很早很早以前。 ……也不对,其实也只是一两年以前而已。 只是痛苦的子总是显得很漫长,他们因此觉得好像过了一辈子。 鄄城人这种嫉恨的情绪被亲邻出城时的所见所闻打消了许多。 ——你们是不曾见到,城外那些民夫,他们还在打着赤脚! ——啊呀呀!这样冷的天!快下雪了吧? ——真是造孽,那必是降卒吧? ——降卒?降卒怎么会说冀州话呢? 这些窃窃私语一句也传不进贵人的耳朵里。 郡守府里暖和极了,婢女为袁绍的席子上铺就了毯子,又在主室两侧的偏室里烧起了十几个炭盆。 热气顺着墙烤了过来,将这座宽敞明亮的主室烘得暖融融的。 但袁绍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炭炉,下面装着炭,上面放着名贵香料,于是屋子里弥漫起清幽甜美如一般的香。 这些细心的布置冲淡了袁绍见到许攸首级时的不快意,而当他见到趋行而来的荀谌时,他脸上终于出了一丝微笑。 似乎是心有灵犀,荀谌见到上首处主公,以及他案上那只装头颅的匣子时,脸上也出了一个自然的微笑。 第485章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