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需官突然神抖擞,“这个!这个有!” 天将晚,夕笼罩在这片平原上,将城池染出一抹温柔的彩。 有妇人背着一筐草走进城,那也许是用来喂猪的,也许是用来编织草席的,总归是很重要的材料,她们因此排队站在城门处,等待着卫兵一个个地盘问和检查。 有贵人乘车从城里出来,那车是辎车,车里还有女子的调笑声。 又有年轻俊美的少年带着自己的随侍骑马入城,那既是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年,也有一匹通体洁白没有一杂的骏马,但少年似乎觉得这样的一匹马骑起来太过乏味,于是又在上面了五缎带。马儿跑起来时,缎带在风中也飘了起来,仿佛一道彩虹。 陷阵营的士兵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马身上系那种东西,到树上,或者挂到别人身上怎么办呢?别说打仗,骑着它赶路也不成啊。 但他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那个少年进城时,所有人都为他让路了。 那的确是个眉目如画,美得令人到惊叹的少年,但陷阵营的士兵本没有关注这一点。 他们远路而来,在城楼上的守军察觉到他们的动向,并且要城下的守军上前质疑时,他们的脚步更快了! 那几十骑一马当先,冲到了城门下,将美少年进城之后,那些还没来得及聚拢的守军以马蹄踢开! 凭七百人攻一座重城,这很不容易,但繁至今没有收到附近有敌军的警告,因此守军的懈怠,以及周围那些奢靡懒散的营寨,都给了他们一点伪装,令他们得以接近这座城池。 他们甚至也不考虑真的将这座城攻下来,他们只想要在城门处放一把火,要是有机会的话,就冲进去!将粮草烧掉再走! 这样一支杀气腾腾的兵马向着城中冲过去,自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声! ……然后高顺完全没有想到的画面发生了。 他自南城门而入时,有人从县府跑了出来。 那必定不是繁令,因为繁令身边不可能有那样多的亲卫,即使有,也不可能是这幅装扮。 那些亲卫每一个人都穿着堪称灿烂的铠甲,每一个人铠甲外都披着彩虹一般绚烂的锦袍,每一个人都骑着一匹没有杂的战马! 他们其中有人因为匆忙而没有戴上头盔,但头带上竟然还缀有明晃晃亮晶晶的玩意儿! 他们这样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人跑出来,身后还跟随了那个骑着五彩绸带马的美少年时,这一大片金银宝石的光芒差点闪瞎高顺的眼睛,也差点闪瞎了高顺身后那一群士兵的眼睛。 但这一片光华灿烂中,这个曾经跟随温侯去过冀州,还混过几天饭吃的武将到底是把中间那个人给认出来了。 尽管作为河北雄主,半壁天下尽在掌握之中的袁本初绝不会承认,但那一天的傍晚,他确实是这么慌慌张张逃出城的。 但关于高顺当时为什么没能将袁绍留下,后来张辽倒是为他开了一下。 “换做是我,”他说,“我也是想不到的。” 第473章 整个繁城成了一片。 百姓们四处奔逃,但因为没有人追赶他们的缘故,很快就钻进屋子里躲起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悄悄地从房前屋后探出脑袋,谨慎地往外看。 第一个胆大的通常是家里的小娃子,但脖子还没伸过来就被母亲狠狠地揪了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母亲看向父亲,父亲先将耳朵贴着墙,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一边听,一边互相使眼。 ——他们跑过去了,跑过去了。 ——他们是不是去粮仓了? ——哦呦!岂不是要出大事! ——又有人来了!快把头低下! ——那是青州人吗? ——上回来的那个年轻将军还蛮客气,咱们家十六不懂事,冲撞了他,他也没怪罪。 ——这是什么话!这是杀头的话!可不许说! ——啊呀!啊呀!打起来了! 乒乒乓乓的!有刀撞上的声音,有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有呼喝与跑步的声音。 片刻之后又短暂地静下来了。 等到他们终于探出头,向着脚步远去的方向张望时,发现晚霞与粮仓上空的火光织在一起,点燃了整片天空。 那真的是极其美丽的一个傍晚,以至于很多小孩子过了许久都不能忘记。 繁城内到底有多少守军,高顺其实是不清楚的。 但他有一个略估计,认为这里至少屯扎三到五千步卒,以及数百骑兵比较正常,他也做好了与这支守军的战斗准备。 现在见到了袁绍,他原本认为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城内的守军必定远超想象的。 但他在这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多少阻碍,跑来抵挡他的是繁城原本的守军,不足百人,一触即溃。 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了。 ……这支兵马因为袁绍的遇险而陷入了慌,袁绍跑了,他们也跟着从城门处跑出去了。 要不了很久,他便来到了粮仓前。 这里的粮仓被改动过,而且改动相当大,粮仓地势较高,地窖较深,上面盖的不是稻草,而是以砖瓦封顶。 这样一大片粮窖若是都搬走,足有数十万石,别说是陆廉一支兵马,就是刘备其他兵马的粮草也足够吃一阵子了。 “将军!”有偏将见士兵动手,连忙问,“咱们搬些吗?” “就算咱们搬得动,也带不走。”高顺说道,“不拘粮窖,附近的栅栏一并烧了便走。” “……将军?” 粮窖深且多,想要全部烧尽是需要功夫的,尤其需要占住这里,原本高顺是能做到的,也是这么制订方案的。 ……现在他不能这么做,但也没功夫同将士们细说。 “将这附近都点了火,”他重复了一遍,“咱们立刻就走。” 火越烧越大,很快火光与浓烟冲出了城,滚滚向天,照亮了夕黯淡的半边天空。 但那样的火光,硬是照不亮袁本初的脸。 这位雄主已经从马背上下来了,有侍从为他赶来了一辆车,请他坐上去稍微休息一下时,被他用极其凶狠的态度赶开了。 袁绍素来是一个宽厚待士之人,待自己身边之人尤其有好脾气,因此这些亲卫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起来。 主公是真的怒了,他们想,但这事也太荒唐了!这是繁城啊!离濮都有百余里,何况濮也早就拿下了!按说这附近都不该有敌人在,到底什么人能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繁来啊! 这样的窃窃私语并没有持续很久,当繁城的守军跟着跑出来,尤其是守将抱着头盔跑到袁绍的面前,涕泪横地跪倒在地,表示他一听说了消息就立刻跟出来,要誓死护卫主公的安全时,这位主公一脚就将那个守将踹到了一边,拔·出了剑! 一群人蜂拥而上,将他劝住了。 “粮草!粮草!”袁绍指着远处的繁城破口大骂,“粮草若是被毁!我留尔等项上人头何用!” 守将跌跌撞撞地又跑出去了,他跑得很快,接二连三地撞上了比他脚步慢些,但也在奔着主公而来的人,于是就成了夕中的逆行者。 每一个冲过来的人都是哭着跑来的,他们其中有些人衣冠不整,虽然没人理解这种吃晚饭的时间,他们怎么就能只穿着中衣,有几个人甚至穿着女人服饰,还有人不是骑马或乘车,而是用两条腿跑过来的,跑得气吁吁,趴在袁绍的脚边像一条死狗,怎么也起不来。 显而易见,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他们就是这样表达他们的忠心的。 袁尚偷偷地望向了父亲一眼。 他已经从慌中镇静下来了,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最后一缕夕的光辉洒在那张英俊而颇有魅力的脸上,甚至温柔地将鬓边的银发都悄悄隐藏起来,于是同袁尚记忆里“临阵斗死”的那个大英雄毫无差别了。 但终究已经不是那个大英雄了。 至少袁绍脸上的悔恨与痛苦告诉了身边的儿子,他的狂怒本不是因为那些擅离职守,跑来阿谀献媚的小人,而是因为他刚刚作出的,令自己鄙薄的选择。 身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支支火把铺洒在城外这一大片荒原上,甚至连远处的漳水上都有点点星火渐渐靠拢,似乎在等待他乘船返回邺城。 袁绍深深地了一口气。 “立刻回繁,将那班贼子的首级斩了给我!” 天终于黑了。 但在附近的每一条土路上,都有人点着火把,连夜行军。 先是浩浩地往繁城去,骑马的,走路的,推车的,赶车的,乘车的,林林总总,花样繁多。 然后他们又从繁城出来了,还是这样一群人,骑在马上,举着火把,四处张望。 他们间都有刀,身后都有盾,那些穿甲的人眼睛里透着一股凶狠,穿布衣的人眼睛里透着一股懈怠。 天黑了,风也很冷,这样的时刻适合窝在温暖的土屋里,或者窝棚也行,他们都不挑,总之给他们一个热乎乎的火坑,火熄灭了也不要紧,上面铺上干草,舒舒服服地就着这点热气睡一觉。 高顺的士兵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粮仓没烧完,准确说起了个头,他们就跑出来了。 他们甚至没机会去县府里多捡些财物,将军就要求他们立刻撤出城——这场仗多少是有点让人失望的。 但当他们在坡下避风处的干草丛里躺平,相互依靠取暖时,他们心中又渐渐佩服起了将军。 如果将军没有带着他们立刻跑出来,他们无论如何是敌不过这样多的兵马的。 ……话说回来,他们也没干什么啊!至于吗!就好像全冀州,全河北的兵马都不打刘备了,一股脑地狂奔回繁了! 他们望望自家将军。 将军没卸甲,也没躺下,他寻了树下一处石头坐着,拄着自己的刀,似乎在闭目养神,一动不动。 有火光远远地亮起来,又是一队兵马。 天亮了。 繁城的大火早就扑灭了。 粮食受到一些损失,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称不上伤筋动骨。 但袁绍的脸还是非常沉。 除了随行的官吏之外,甚至连邺城的人赶到了。 审配下马车时一个趔趄就扑在了尘土里,但是没人笑话他,街上堆了马车,许多都跟审配这架似的,因为跑得太快而几近散架,其中能修的也有,但大多成了抛型。 现在这一群面孔又来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听他示下时,范城的捷报传来了。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