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絮絮叨叨的道理陈群懂是懂的。 “辞玉将军既将这些鲜卑人托付于我,”他说道,“我自当不负重任,待他们如东郡生民,绝不能令他们受人欺凌了去。” 臧霸便不再劝下去了,只殷勤地敬了一杯酒。 这支二万余人的队伍有点长,因此太史慈是无暇过来吃饭的,他还有一大堆烦心事,比如说前军已经到河边了,但船不够,渡河速度有点慢,中军就挤在了路上,后军到时天都黑了哇,要不要先把营扎下?能不能再调集点船?不能的话,军中有没有工匠?扎个竹排在水平缓处放下,能渡过黄河吗? 而鲜卑俘虏还没到仓亭津的前提下,陈群就暂时闲了下来,去岸边走了走。 河对岸忙忙碌碌,也有很多人。 隔着宽逾百步的黄河水,那些在夕下忙忙碌碌的人就显得特别遥远。 有维持秩序的兵卒,有走来走去核验登船者身份的小吏,有叱骂岸边的人愚鲁,见船了还想往上登的船夫,还有在岸边干脆支起了一个小锅,煮些不知什么东西,论碗卖的妇人,有热腾腾的烟升起,偶尔还呛得旁边吃喝的人大声咳嗽起来。 等到船开走时,那些船上的人茫然地往这边看,神便渐渐清晰起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期待着能够离开东郡,可她却执意要留在那里。 这么久了,她也不曾回来。 陈群出神地盯着看了不知多久,忽然就被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了! “别望了,这里离濮二百里哪!”臧霸大声说道。 这个秀雅端庄的青年文士一下子就脸通红了! 臧霸看了觉颇为可乐,还想大声地再打趣几句,河边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太守!急报!” ——乌桓人过河了! 乌桓人会过河,这件事是谁都想不到的。 但只要将乌桓人的思维代入进去,又忽然觉得特别合情合理了—— 东郡已经被鲜卑人抢过了,只剩下个陆廉,蒸不煮不烂的一个铜豌豆,外加上她那越聚越多的大军。 乌桓人也不是只有蹋顿一家,他们也是一支乌泱泱的大军,里面七八糟好几个部族,其中凡是大人物还都有点脾气和仇怨。 乌延不能挨着苏仆行军,楼班不能挨着难楼行军,四家又统一了态度,都不愿意挨着蹋顿行军,一则嫌他蛮横,二则嫌他在旁边,就不能去蛮横那些小部族了。 可是小部族之间,也建立不起牢不可破的联盟哇!蹋顿是懒得替他们解仇的,那就只能让阎柔来,督促他们忘记往昔的仇怨,忘记去年的仇怨,忘记上个月的仇怨,忘记前几天的仇怨——让他们一起为袁公效力! 跟这么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替袁公打败陆廉,建设大河北呢?!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所以他们的目标自然而然就跳过了东郡,继续向南看去,想寻找一条南下徐州,殴打刘备,升官发财的路线,官渡就这么进入了眼帘。 ……于是他们就渡河了。 ……渡了,但没全渡,他们渡河也需要船,也慢的,但过河的乌桓人存在太强,像一把野火一样,顷刻间就从兖州西烧到了兖州东,消息自然也就传到了水波梁山的臧霸这里。 臧霸看完急报,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脸不安的陈群,全然的云淡风轻,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莫担心,”他笑道,“且轮不到我们急。” “乌桓人不是要南下徐州?”陈群皱眉道,“张郃高览的冀州兵新附,其心未稳,如何能抵挡乌桓之众?” 这个运辎重运得脸又圆了一圈的山东大汉乐了。 “他总得在曹地盘上先跑够了马,才能继续南下哪!” 乌桓人对袁绍十分恭敬,但对曹可就未必了,指望他们规规矩矩穿过兖州,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做什么梦呢! 反正兖州要是有兵,那就陈兵阵前,给乌桓人吓走,要是没兵…… 那肯定也不是他们这些徐州人急啊! 乌桓人的动向还没有传到濮这里来。 官渡距离濮三百多里地,斥候无论如何也跑不到那么远,因此濮现下的气氛就还好。 赵云张辽高顺这边大破魁头,陆白张超臧悦那边又击退了骞曼,现下正是可以缓一口气,整备军务的好时光。 除了站在箭塔和城墙上巡逻值班的兵卒之外,其余士兵趁着天气还未转凉,赶紧去濮水边玩一玩,受了伤不能下水的站在岸边看,没受伤能下水的就光股下水使劲扑腾了。 陆悬鱼骑马路过的时候,这群士兵好歹还记得她是位女将军,齐齐地缩进水里,只一排脑袋,两只耳朵,小心翼翼地张望。 其实天气炎热,这种事很平常,不值一提。 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张辽忽然看了高顺一眼。 高顺很生硬地咳嗽了一声。 ……于是气氛忽然尴尬起来。 “我什么也没看见。”她赶紧说道。 两位将军都不吭声。 “那次也是。”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解释。 今天大家心情都很好,吃个荞麦面条吧。 这东西并不金贵,虽然有点麻烦,但伙食兵骂骂咧咧地,面让和也就和了,让擀也就擀了,至于到底是拉是削,这个就看各营的好。 她这里吃得细些,除了鱼汤做底的酱汁,按照她的吩咐,小二和小五还新炸了酱,香油汪汪。 再拌两个凉菜——最后甚至还没忘记给张辽高顺加一勺醋,给子龙加一头蒜,这就特别体贴! 而且端上来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陆悬鱼虽然也算是接受过世家教育,但用餐礼仪一直不怎么到位。比如吃饭的时候喜盘腿,不喜跪坐,于是跟着也不,背也不直,吃着吃着整个人就可能趴到案上去扒饭。 当然在宴请宾客时她还是懂规矩的,但那种场合本来也不是吃饭的,酒席散后怎么也得再吃一顿。 这就不一样了!吃饭的都是自己人!而且都不是啥世家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敞开了随便吃!而且不管赵云还是张辽还是高顺,吃得都很多,且很快,凑在一起吃饭就更有食了! 他们原本真就是这么吃饭的。 但突然,一个小兵就跑了进来! “兖州别部司马荀彧,正在帐外求见!” 噗! 陆悬鱼吃了这一个大大的惊吓,面条一下子就钻鼻子里了! “你说谁?!”她捂着鼻子,手忙脚地四处找纸,“你再说一遍!” 第403章 以陆悬鱼今时今的地位,其实手边早该备着丝帛,至少也是细布,但她还是习惯嚷嚷来点纸。 ……至于究竟怎么给鼻腔收拾干净的,这些暂时都不提了。 距离上一次见荀彧似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她印象里这人长什么模样也基本忘得差不多了,反正只记得脑袋上挂着个探照灯,不要电费地拼命往脸上打光的那种震撼。 陈群是清俊的,张辽是英的,太史慈是很有气度的,田豫是很秀雅的,荀谌和小皇帝都是堪称俊美秀丽的,但这一群人都比不上她记忆里的荀彧。 说不上到底是鼻子眼睛嘴巴哪里好看,似乎是十全十美的一个人,优雅雍容,不笑的时候有种孤高清贵范儿,笑一笑又好像风拂面。 ……但这个荀彧和她记忆里的那个荀彧就很不一样。 穿着那种玄镶银边的直裾,外面还加了个氅衣避一避尘土,不知道赶了多远的路,但发冠连整也不用整,发丝一点也没——这些和她记忆里很像。 五官也是没变动的。 ……但是这位兖州别部司马看着比数年前瘦了一大圈儿,鬓边也有了银丝。 他向她走来时,举手投足似乎还是标准又优雅,带着世家的优美风度,但不知怎么的,神情里似乎就透着一股“我活够了”的意思。 ……好像这几年过得特别不如意似的, “纪亭侯。” 在帐门口,荀彧行了一个揖礼,她有点手忙脚,也对着行了一个揖礼。 有点尴尬。 跟这人实在不,不理解他来干嘛,但是好像人家一进营开口就问又不对劲。 她想了想。 “我这正吃饭呢,”她说道,“文若兄既来了,要一起吃点吗?” 荀彧轻轻地摇了摇头。 “蒙纪亭侯美意,只是在下忧心如焚,食不能下咽——” “擀的面条,还炸了酱,”她说,“可好吃了。” 探照灯愣在那里,还准备再客气几句时,她一挥手,亲兵已经掀起了帘子。 大家都捧着一碗面条,看着荀彧发了一下愣。 荀彧看着自己面前这碗也发愣。 小二似乎对这位美男子很有好,见他迟迟不下箸,还特意轻声多解释了一句: “客人尽管吃,还有两盆呢。” ……荀彧那两竹箸终于还是挑起一。 高顺看了一眼张辽,这两只并州狗子低头继续吃起了面条,不过不加醋了。 子龙将军也低头继续吃面,且不吃蒜了。 当然,比起荀彧,他们至少还往碗里加了酱或是酱汁,还夹了两筷子的拌菜,荀彧干脆就只夹了两白面条,端坐在那里,缓慢地咀嚼着。 ……这顿饭就吃得很沉默。 “在下来此,非为在下一己之私,而为中原生民,恳求将军出兵。” 餐盘撤下去了,荀彧终于找准机会开口了。 “将军可知乌桓南下之事?” “……不知。” ……于是荀彧慷慨昂地讲起来了。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