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子义的须髯被剃,张辽怎么舍得剃自己的啊! 面前的美味佳肴一道道搬上来,香气扑鼻,但张辽就是静不下心去吃饭,反复地盯着臧洪的的胡子看。 ……即使被张邈张超兄弟看出来了,他也坚持着又多打量了几眼。 他就这样纠结了很久,将臧洪各个侧面的胡须的形状都牢牢记住,想清楚自己该重新蓄起什么样的胡须后,才悄悄看了陆悬鱼一眼。 ……那个牛,烤得就很。 她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烤,偶尔来一片菜叶子解腻,偶尔喝一口在井里冰镇过的酒,吃得又快又急,嘴角油汪汪的连擦也没擦。 张辽盯着她看。 然后发现在夸完臧洪之后,陆悬鱼在接下来的晚宴里,本没多看他一眼。 她全心全意都在那里吃。 只要看一看她吃东西的模样,就知道她必定是心无旁骛地享受这顿烤,眼里和心里本没别人的。 张辽放心了。 但又觉有点怅然。 第366章 濮城今天晚上没有宵。 不仅没有宵,而且为了庆祝援军进城,还在几条主路上点起了许多火把。 于是许多男女老少出了里坊,像过节一样开始在路上溜溜达达。 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是吃撑了,毕竟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了几个月,现在好容易能买到粮米,大吃了一顿,那身体肯定稍微有点不适应,出门溜达溜达,有百利无一害; 还有一部分人是打细算的妇人,一见今晚街道上有火把,立刻将自家的灯烛给熄了,带着针线活和席子,跟几个邻居家说得来的姐姐妹妹阿姨婶婶就来到街边,借着火光一边聊天,一边看热闹,一边三心二意地做针线,反正只要一件衣服没出三只袖子,稍犯点错也可以理解的吧; 剩下一部分人则是商贾,既然援军来了,大家有粮吃了,心情也好了,那是不是顺便也会从家里拿点钱出来,买两块饴糖,或是半斤饼回去哄一哄孩子? 还有!最关键的是那些士兵哇! 这些士兵们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口袋里鼓鼓的,那真是让人想起来就心澎湃,濮的小吃猪汤吃没吃过?猪滑,汤鲜味美,洒上一把香葱,嗨呀! 濮人在一夜之间仿佛活过来了,壮志踌躇地准备用各种商品和服务从这些兵卒和军官口袋里掏走最后一块铜板,用以补贴这大半年围城的经济萧条。 于是东郡郡治在这个夜里仿佛上元节一样的热闹,即使因为惜粮食的缘故,早已了酒,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微醺的神采。 ——他们都活过来了。 陆悬鱼也有这样的觉。 尽管这场战争里,她不需要身先士卒带头冲锋,但出差很显然是件艰苦的事,咸熬的汤肯定没有刚杀没几个时辰的鲜猪熬的汤美味,睡帐篷也没有睡屋子来得舒服。 因而在吃过晚饭,仆役们又端上了点心时,她还是力所能及地抱过来一盘子。 ……濮的小麻花就没有下邳的好吃。 她尝了两块,又转向了一块凉糕模样的点心,这次味道就不错,咬一口,嚼一嚼,再用水顺下去,落在原本已经沉甸甸的胃袋里时也没什么经受不住的觉。 仆役为她取来了凭几,又将坐具换成了一张竹席,于是她可以“威仪不肃”地瘫在角落里,一边吃点心,一边假装在听其他几个人说话。 臧洪有点惑地悄悄看过她两眼,又看了张氏兄弟和张辽两眼。 大概是意识到她平时的确是这个状态的,于是也就释然了。 考虑到汉末时各路新闻都有相当随意的延迟,这些人也聊不出什么新鲜话题。 先是臧洪聊一聊这大半年来城中是怎么过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许攸是反复来城下想要和他谈一谈的,但是谈也没谈出个什么结果。 然后聊一聊二张兄弟这一仗是怎么打的,哦原来是文远贤弟阵斩了主帅,果然英雄出少年,厉害厉害。 这些轻松而平缓的话题聊过去之后,接下来的话题就不太愉快了。 二张兄弟觉得,臧洪还是该撤,如果不舍得百姓,就带着濮的百姓一起撤。 “去岁公孙瓒已授首,而今袁绍于河北之内再无敌手,他岂能容贤弟在此?” “我少时曾许愿扶世济民,而今为一郡守,领两千石之禄,却不能为天子守此汉土,护此汉民,”臧洪说道,“岂不自!” 大家沉默一下,有人叹起气来。 ……似乎话题进入了一个死胡同。 但也有人在喝水。 她也觉得有点口渴,于是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张辽说话了。 “使君高义,在下佩服,但此地无险可守,眼下虽能据此城,但北有袁绍,南有曹,难保久安啊。” 大家又不吭声了。 ……蜂加多了,底部有点没化开。 她咂咂嘴,刚想说有点齁的时候,张超的目光转过来了。 然后是张辽,张邈,臧洪。 “辞玉将军,”张超开口了,“你怎么看?” “我……”她犹豫了一下,“能往这杯子里加点水吗?” 东郡是大汉的疆土,这不假。 但这里是世,守得住的才是你的。 臧洪能在颜良和许攸的攻城下守了大半年,确实是很不容易了,但要和袁绍比一比还远远不够。 “我觉得濮的士庶还是应当迁走,”她说道,“当然,这里是大汉的疆土,但青徐也是啊。” 张邈张超脸一喜,臧洪脸一暗。 “纪亭侯也认为在下该撤出东郡吗?” 她摇摇头,“我是说百姓,尤其是那些妇孺,使君该令他们撤出濮才是。” 臧洪一怔,“纪亭侯是说……?” “使君向二位张公飞书求援,”她问道,“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臧洪求救,非为他自己,而是为了东郡。 他想守住濮,进而守住东郡。 张邈张超回应了他的请求,甚至连陈容也间接而隐晦地回应了他的请求。 “辞玉将军是担心城中老幼吗?”张邈大声道,“有将军在此,什么人能破此城!” 豪气干云的一记马!拍得她都脸红了! 但她还是得辩解一句,“凭我一人之力,护不住这座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她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孟卓公进城时,可见城下累累白骨么?” 张邈脸上的豪气一瞬间就被打击到了。 “自然是见的。” “想守住这座城要死很多人,”她平静地说道,“城下那点人,算不了什么,范城两千守军,也算不了什么。” 屋外的夜风似乎暂时止了一阵,因此屋内的烛火也不再摇曳,静静地照在每个人的身上。 刚进城时那种飘忽而轻佻的快乐渐渐从他们身上被剥离了去,兴奋的红也渐渐从脸上褪去。 他们的神情变得忧虑,脸也显得苍白,于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沉重而真实起来。 “城中士庶是可以快活几的,”她微笑道,“咱们不能。” “将军所虑者……”臧洪皱眉道,“莫非张郃?” ……啊这。 “这个倒不是,”她摆起手来,“他恐怕是没心思围城了。” 臧洪一行人虽没酒喝,但饭是管够的。 而张郃这里正好反过来。 濮附近既有濮水,又有黄河,兵士捞几条鱼上来给他当下酒菜是不难的,厨子整治得十分细,又有鱼脍,又有鱼汤,林林总总几样端上来时,张郃却只看了一眼。 “张九回来了么?” 亲兵揣度着他的脸,小心道,“还不曾,但多半是近了,校尉回来时,必先至将军帐中回报,将军可……” 张郃不耐烦听这许多,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这几里,坏消息就如同这时节的虫豸一般,耐不住热气,四处爬了出来,在军营里钻。 先是俘虏了几个张邈的兵卒,一股脑将军中的事和盘而出,不仅讲出了有一支张辽领兵的并州骑兵,还说连纪亭侯陆廉也来了,只是作为谋士随军而行,不曾亲冒矢石罢了。 张郃在邺城与同袍们喝酒闲聊时,也听了不少关于陆廉的笑话,她既是个年轻女子,又未曾婚配,因此有人说她大概是个身体枯黑、龋牙谳(yan 四声)鼻的无盐女; 又有人说青徐的世家子纷纷追求她,她又极得刘备宠信,必定是个妖的美女,听说她身边还有许多美少年,夜夜要入帐侍奉,简直荒无比; 还有人说她与浮屠教徒纠不清,恐怕也是个妖人,每次打胜仗都是要吃小儿心肝作法的,千万小心; 这群情鲁,好也颇低俗的武人们嘻嘻哈哈地瞎说一气之后,总有人从这些乡野逸闻又聊到她的战绩上。 张郃记得很清楚,当提到陆廉的战绩时,那些人脸上轻薄又傲慢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那些人眼睛里混杂的是肃然,是敬重,是属于武将们的期盼与兴奋。 “将来总有一,”鞠义这样说道,“总有一!该与她一战分个高下!看看谁才是当世名将!” 若能与她在战场上手,必是值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生平第一快事! 张郃现在发现自己有这样的机会了。 自从那一天起,他时常在夜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心中反复琢磨与敌军战时,其中哪一部分可能是陆廉的手笔。 大军假意东撤是不是?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