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锥行之阵,可以决绝!正适此战!” 尽管赵云勇武不下于诸将,但他用兵谨慎,与陆廉风格相差甚大。 他们正这样分析时,陆廉这支兵马果然渐渐变了阵型! 两翼矛手待命,前端渐渐拉长。 这位将军用眼估量了一下两军的距离后,从身边的亲兵手中接过了长戟: “令选锋向前,以锥形阵势,击其左阵!” 第342章 所谓锥形阵,只不过是一种最普通的三角形阵势,孙武管它叫牡阵,吴起管它叫锐阵,反正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要从军中选出最锐勇猛的士兵作为锋锐向前——因此这种敢死队士兵被称为“选锋”——击穿对面防线的一点,而后两翼迅速撕开防线,进一步扩大战局,最终以对面的全面崩溃作为告终。 这种阵势一般需要指挥官在第一线鼓舞士气,她虽然不准备下场殴打小朋友,但仍然策马向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戟! 战鼓一阵急似一阵,士兵们齐发了一声战吼,作为这个三角形的顶点,走在最前面的选锋用藤牌拍开了对面的长,然后将手中的短狠狠地砸了下去! 雪并没有化。 但大地上还是渐渐显出了泥土的颜。 那并非真正的泥土,而是无数人的脚步在这片荒地上走来走去所留下的痕迹。 它们看起来似乎有些污浊混,但仔细一看又十分有方向,如同雨季里两股河裹挟着泥土,剧烈地碰撞在一起,起了层层灰的浪花。 那些士兵正是如此撞在一起,然后烈地对打起来。 土台上的两位指挥官神态各自不同。 当两边短暂胶着一会儿,谁也没能击破谁的防线时,张邈并没有显得志得意,而是忧心忡忡地在土台上抻着脖子看。 “保持住阵线!”他不知道在冲谁嚷,“一定要保持住阵线!” 而张超却似乎得到了意外的惊喜——陆廉全力以赴地进攻张邈的军队,将自己的右翼暴给他! “合围!”他立刻下了一个命令,“快传令!合围!合围!” 传令官拿起令旗,向着下面拼命挥动,将命令传到屯长队率处,于是张超那五百人的方阵又渐渐起了变化。 他们需要按照命令,将两翼展开,阵线变薄,用拉长的这条阵线去裹住陆廉的兵马,再然后用长隔开距离,不断地挤敌军的空间,令其自阵脚! 张超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他甚至觉得这个战术十分巧:陆廉不就用过这一招大破袁谭吗?现在兄长的兵马在前,他的兵马在后,两边夹击合围,正可从容地完成这个战术! 陆廉骑在马上,似乎遥遥地看了一眼侧翼方向正在渐渐展开靠拢的敌军。 但她什么命令也没有下。 这种僵持没有多久。 两军只有第一排战斗的情况原本就不可能持久,现下只是因为双方用的都是长短木,不至令人伤亡,因此多僵持那么一会儿。 但在某个出身幽州的选锋老兵举起盾牌,狠狠砸在对面士兵的脸上之后,那个士兵头晕目眩,鼻子血地仰面倒下,引起一片惊呼声时,陆廉这边的士兵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前一步,将第二排手持长的士兵也一敲倒在地! 演练时虽然敌军无法用死亡来震慑士兵,但士兵们同样也不会被军法官就地斩杀,因此前排有人倒下,后面自然就有人不自觉地先退一步,拉开距离,再考虑当如何应对。 后面还有拿长短的,拿长的,拿盾牌的,都跟着退了一步。 前面冲进来的敌军似乎有点多。 ……再退一步吧。 这并不是在电光石火间发生的事,尤其双方都不是数万人的大军,而只有这么几百上千人,离远些仔细看也能看得清楚。 但对于土台上的张邈来说,他的脑子空白了一会儿。 他需要想办法稳住阵线……没错! “传令!传令!”他的声音又急又慌,“保持住阵线!保持住阵线!” ……保持住阵线! 阵线已经拉开了缺口,敌军已经推了进来,还要如何保持! 但传令官仍然忠实地将命令传达了下去,只是下面的小军官们很显然执行起来没有那么畅了。 他们也需要督促士兵进行战斗,甚至他们自己也要参与战斗。 当整个战场变得混无序的时候,想看到令旗每一个指令就变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当然除了战旗之外,还有传令官自己可以靠嗓子喊,也可以靠金鼓来下达指令。 但一个人的嗓子在这片千百人战斗的战场上微不足道,而金鼓无法传达更繁复具体的命令。 ……于是张邈的五百士兵渐渐失去了指挥,开始自顾自地战斗,自顾自地退却,最后毫不意外地,防线开始逐渐崩溃。 有人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人拼命地想要挣出阵型,寻一个方向逃命,还有人与同伍的战友被冲散,只能孤身一人,盲目地战斗。 “张孟卓兵马已溃,不复再战之力。” 刘备看了一会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若张孟高能牵制住辞玉将军的侧翼,其兄仍有一战之力。” 主公看了一眼仍然十分谨慎的子龙,微微笑了。 “他阵线已薄,再聚不易。” 于是这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北方汉子皱起眉头,不再说出自己的揣测与分析,而是上前一步,继续向战场中望去。 如果是他的话,是有信心完成这样一项任务的。 ——这场演练某种意义上是不公平的。 陆廉本人身经百战,所领的五百士卒又是刘备久经沙场的本部兵马,尽管人数处于劣势,但陆廉仍然可以从容不迫地逐个击破对面的军队。 ——但这场演练又是公平的。 张邈张超兄弟尽管不善领兵打仗,但他们有一个陆廉无法比拟的优势:他们所指挥的不是别人的军队,而是他们自己的部曲。 “部曲”意味着这些士兵大半是从曾祖起就依附在张氏的土地上生活。 他们不需要向国家上缴赋税,不需要承担徭役,他们所有的义务都由东平张氏来承担,他们需要承担的义务全部都是只针对张氏的义务。 张邈张超兄弟负责即使在世中,也尽力让他们不受战离之苦,而他们闲时需要粮税给张氏,战时那些粮食变成他们的军粮,而他们需要上的变成了他们自己的忠诚和生命。 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亡齿寒,紧密无比的。 有些名将会与自己的部曲私兵同吃同睡,会给阵亡士兵抚恤,会照顾部曲当中的孤儿寡母,甚至会妥帖地赡养他们年长的父母。 张邈张超尽管没有刻意如此,但他们自年轻时起,就有振穷救急的美名,这些士兵对他们是十分忠诚的。 但这种忠诚不能直接转化成战斗力。 主君在遥远的土台上观战时,这些部曲脑子里更多的在思考“自己”。 只有主君从土台上走下来,像那些寒微出身的武将一样,拿起武器,来到士兵中间时,这些部曲才能真切受到主君正与他们并肩战斗这件事! 他们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整体! 主君在与他们同生共死! 只有这样,忠诚才会转化为不畏死的战斗力! 赵云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的土台。 急公好义,素有侠名的张邈之前似乎焦急地踱步,挥动手势,大吵大嚷过。 但他现在已经站在那里,不说也不动了。 他裹着一条漆黑的皮大氅,低头时那张圆圆的脸便笼罩在云中,仿佛他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团云。 ……但一侧的张超却不见了,土台上只丢下了他那条同样名贵厚实的大氅。 主公发出了一声“喔唷!”的惊叹,也从胡上站了起来,走到土台边上,全神贯注地望去。 张超本不知道赵云如何看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拯救兄长的军队。 他只是抓住了传令官,想要他替自己传达指令——但他不知道该下达一些什么样的命令! 兄长的五百士兵已经像冬末初的残雪,太一出,正在渐渐消弭无尽! 或许他也可以不救——但陆廉吃掉兄长的兵马不是也要时间吗?! 他需要这个宝贵机会,全力攻打陆廉的侧翼! 张超那个空白而炙热的脑袋里似乎装进去了一些东西,他本人也浑浑噩噩地被一旁的亲兵扶上了战车,奔着自己的军队而去。 仿佛对面不是刘备的军队。 仿佛对面就是袁绍麾下的颜良、文丑、淳于琼那等名将。 踏过去! 踏过去! 胜了这一仗,只有胜了这一仗,他才有可能解东郡之围! 张超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念着,牙齿间仿佛也沁出了血沫,于是舌尖尝到了一股铁锈与血腥织的味道。 ——子源!且看我来救你! “攻其侧翼!” 这位几乎没有上过战场的的中年文官艰难地拽着轼(用做扶手的横木),一边想要稳住自己的身形,一边用尽全力地高呼! “攻其侧翼!” 战场上的局势又渐渐地起了变化。 在张超冲进军阵之后,士兵们的士气明显地高涨了一截! “主君来了!” “主君来了!” 他们这样嚷了起来,刚刚脸上的萎靡也变成了兴奋与昂! 这是一场演练,但主君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表现,他们凭什么不全力以赴,赢得奖赏?! 如果这是真正的战场,他们保护家主就是在保护他们自己的儿老小,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死战到底?!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