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了请柬之后,每一天似乎都变得飞快起来,豪强们有些想要逃跑,但自己逃也就罢了,全家一起逃怎么可能逃得过张辽的并州铁骑? 有些又想要求人从中斡旋,但剧城始终没有传回什么消息。 还有些人纵情声,胡吃海喝,决心在这几天里将人生中一辈子的乐趣都享用尽。 ……但怎么可能真放下心去享用呢? 并州骑兵的马蹄声,还有马槊上的寒光,都一夜接一夜地出现在他们的噩梦中啊! 三之期,很快就要到了。 那些深宅里的妇人,哭泣着搬出了一匹又一匹的白布,准备为她们的父亲、兄长、夫君戴孝。 “人生死有命,莫作此儿女态,”那些准备赴宴的士人一面这样叮嘱,一面又忍不住下泪来,“为我供奉血食时,要记得我喜吃……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天地间乌云密布,风怒号,道不尽的凄凉与苦楚,生离与死别。 他们就这样悲愤地坐上车,骑上马,向着剧城而去的。 “你要我来宴请青州的豪强?”刘备有点不解地问,“但又不曾提到我?” “嗯嗯嗯,”她点点头,“没提,一个字都没提。” 刘备的眉皱了起来,“为何?” 陆悬鱼的手伸出去,在一个特别高的位置比了比,又一下子降了下来,再重新升上去。 主公愣愣地看着她。 “我来负责捅房顶,”这位讲话总是很不着边际的年轻女将军这样说道,“主公你来负责修窗户。” 第317章 就在那些收到请帖的豪族哭着吩咐家中的妾们,待他不幸罹难后,每要如何供奉他时,陆悬鱼也在琢磨关于酒宴的事。 参加酒宴,尤其还是半个主办方,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是—— “穿什么呢?” 陆白从竹简上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穿什么?”她重复了一遍,“阿姊想穿什么?” “戎装?”她不确定地说,“或者武冠和直裾什么的?” “你想穿什么呢?” ……想穿什么呢?这个问题问住了她。 “好像已经很久没穿过女装了,尤其没怎么穿出来过,”她嘀咕了一句,“其实都到岁末了,还很想穿一下的,但是你知道,那种场合……” 灯下肌肤如玉的美人抿嘴一笑,“我也穿女装,阿姊你比不过我的。” ……这塑料姐妹情! 不过笑完之后,陆白还是给出了她的看法。 “阿姊若是喜女子装束,酒宴上穿就是了。” “……不会有点不太好吗?” “不会,”她说,“你已在沙场上建立了功烈与声名,服饰再不能桎梏你。” 陆白的神情那样自然,语气也那样自然,坐在对面的人就不免因为这句话发起呆来。 前门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陆悬鱼掀起遮在窗前抵挡寒气的兽皮,透过模模糊糊的窗绢,正见到有值夜的亲兵拎着一盏油灯,忙忙走去到门前,询问了些什么。 过了一小会儿,亲兵的声音便远远传了过来。 “将军!田使君来访。” 田豫站在院落里,一脸犹犹豫豫,不肯靴上台阶,只能主人家穿了鞋,下到院子里来他。 “这么晚了,国让有什么事吗?” “寿的财物,在下已经清点完毕,入库封存了,所造竹册已经送到将军的书室中。” “哦,哦,这很好,”她有点茫,“但其实也不用特意跑来一趟。” 田豫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主公来了的缘故,田豫也沐浴更衣过了,明亮的冬月下,一身高冠博带,宽袍大袖的文士打扮,站在那里还…… …… 怎么和诸葛玄有点像? 这是文官们见老板时的统一着装思路? 她的身体不自觉后仰了,想拉开一点距离,仔细打量一下她这位闷主簿时,田豫忽然咳嗽了一声。 “今见将军喜那些饰物,却因我阻拦,未曾取用一件,”他声音很低,“我心中很是内疚。” “……也不用内疚,”她说,“那些东西给我也没用。” “那些财物,原本都是主公赐给将军的奖赏,我不该阻拦将军。” ……这说的也不算错吧。 按照这个时期的军队作风来说,这些金银珠宝应该是分成三份,一份给主公,两份则是二爷和她均分,拿到手里之后,她再挑一批好的,拿走大头,指里剩下的部分才会赏出去。 赏出去的那部分自然也是先由军官来挑,最后剩点残渣才是士兵的,要不怎么士兵们进城一定要大肆劫掠一番?因为除了那些先登选锋的勇士之外,寻常士兵光靠粮饷是没办法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子的。 现在她自己这份被拿出来充公了,其实与同时期普通武将正常行事作风就相差特别远。 不过反正她这里什么人都和正常武将不太一样【 “你拦下又不是拿去自己用了,还不是用来换取钱粮布帛,充实军资,”她安了一下田豫,“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 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连眉梢那道伤疤也在月下淡淡生出了光彩,他微笑着看着她。 “不过,在下此来,的确不是为了造册之事。” 他这样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细长的小木匣,很是郑重地递过来。 那只小木匣未曾漆过,看着并不出奇,似乎有一点年岁,因此摸起来倒是非常温润。 她狐疑地接过,打开来时,里面是一加工过的,细长洁白的东西,一尺多点儿,一端略细,另一端箍了一圈黄金,黄金上雕了许多美的图案,一路蜿蜒而下。 她拿起那温润洁白,似玉非玉的东西在手里把玩打量,而田豫将目光移开了。 “这个……”他低声道,“是在下用自己的禄米购得的,赠与将军。” 陆悬鱼恍然大悟。 “这个就是你说的那个!”她嚷道,“另一呢?” 田豫睁大眼睛,神情变得有些惊恐,“什么另一?” “这不是象牙筷子?”她问。 她的主簿伸出了一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她,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而且其实我一直有个想法,象这东西若是践踏了农田,自然是要驱赶的,伤到人了,该打杀就打杀,现在自豫州以南都有象,为了保护百姓,猎几头也没什么,但是象牙这东西…”她看了一会儿,“拿这个吃饭也未必吃得就香啊。” ……她这想法别人理解不了,毕竟自从周朝到三国时期,象牙都是重要的奢侈品,诸侯们的“笏”就是用象牙制成的,所谓“元象齿,大赂南金”,况且现在到处都是丛林,还是人与大自然天天掰腕子的时期,各种大型野兽隔三差五就能叼走个赶路的客商,讲什么保护大自然拒绝象牙制品,大家有点难以理解。 田豫的整张脸皱成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 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而是劈手就把那筷子夺回去了。 “……我还没说多谢国让。”她尴尬地说。 田豫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不必道谢。” 当那些豪强们抱着必死之心,绝望而仓惶地走进剧城时,他们惊讶地发现,等待他们的并非是一排又一排的强弩与长刀。 大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连枝树形灯一盏接一盏地被点亮,馥郁而甘澈的香料气息飘散出来,充斥着青州刺史府的每一个角落。 太还没有下山,灯火已经点燃,似乎有乐人在吹笙。 刘备正站在台阶下,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正值年富力强,经过了一场残酷的战争,他的身姿依旧拔,眼神明亮而有神采,双手温暖有力,一身蜀锦制成的华贵衣衫在灯火中闪出一片富贵又绚烂的光。 当见到这位以宽仁待士闻名,并且深受徐州士人拥戴的诸侯时,有些来客的眼睛一瞬间便亮了起来! 今竟是刘使君大宴宾客么!早知刘使君驾临青州,我等便是跑坏了马,跑飞了鞋子,连木屐上的齿都撞断,也要早早前来拜会! 还有些来客却没有这样伶俐的口齿,他们见到刘备时,眼圈一瞬间便红了,哽咽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更有甚者,眼泪当场便落了下来。 “使君哪!”有人这样泣不成声,“我等盼使君,如婴儿之盼父母!” 刘备身后的文士中立刻便有人忍俊不,悄悄说起了狭促话。 “原以为狐鹿姑是胡儿出身,才如此这般,原来青州民风便是如此。” 但主公一点也没笑场,主公拉起了一只只或宽大,或细瘦,反正都养尊处优的手,将自己的手覆盖上去,用力地拍一拍,摇一摇,亲切地说了几句安抚的场面话。 青州经历了这样的战,并不仅仅是庶民受灾,这些士人也跟着受苦了啊! 陆将军想为那些民多挣些田地出来,心自然是好的,但是之过急可不行,总要慢慢来。 比如说那些隐田的田税,隐户的算赋和口赋,这肯定是一大笔钱,眼下不齐也正常嘛! 要不就先一部分?剩下的慢慢来也不是不能通融啊。 还有那些已经开垦过的,种了冬麦的田,留些也没什么,先算一下荒田给民们耕种,这也是不错的嘛! 只要未曾与袁谭暗通款曲,就什么都好说! 已至岁末,好歹也顺顺当当过完这个年再说,不要担心!一会儿先来一盏热热的椒柏酒,驱一驱寒气! ……那些原本没有哭的人也跟着哭起来了。 只不过之前是恐惧的泪水,现在是动的泪水。 若是仔细想一想,刘备也并未免了他们的税,该的税还是要,该收的田还是要收。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