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就继续找,”郭图紧紧地皱起眉,“大公子不是将他丢在城下了吗?” “但……” 但城下遍地都是尸骨啊。 当他们返回时,这里遍地都是过冬的老鸦。 那些留在战场上未经掩埋的尸体上,站了前来大快朵颐的食客,它们尽管不能理解人类之间为什么会厮杀到这样惨烈的程度,但它们却没有这样的劣习。 当第一只乌鸦寻到了这座饕餮圣殿时,它立刻慷慨地与自己的亲友和邻人分享这个宝贵的新闻。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千乘城下,到处都是过冬的寒鸦。 士兵们将它们短暂地赶走,去辨认一下那具尸首时,它们便盘旋在这座小城的上空,不甘心地鸣叫着,谩骂着。 待得士兵发现不是他们要找的那一具,失望地丢开时,乌鸦立刻便又落下了,仿佛乌云一般遮蔽了那些战死士兵的尸骨。 行走在这样一群乌鸦之间,想寻到那具尸体……的确不容易。 郭图拄在女墙上,俯了身向下看。 “那是什么?”他忽然用手指了一指。 有士兵匆匆忙忙地跑过去时,未曾惊起寒鸦,却有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儿飞了起来。 “那是鹦鹉吗?”郭图疑惑地问道。 但冀州人仔细地验看过之后,终于大喜过望地转头向着城头上的郭图大喊: “先生!我们寻到祢衡的尸体了!” 第303章 她做了一个梦。 天似乎已经来了。 有潺潺水,有桃花无数,有目瑶草,有沾水的枝叶。 枝头似乎站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小动物,舒展翅膀,放声歌唱。 它的声音忽而婉转,忽而嘹亮,带着冲破云霄的放肆与快意,让人忍不住为之驻足。 但当她低了几条树枝,伸头过去,想要离得更近些,将那只美丽的小东西看得更清楚些时,它忽然变成了一只袋鼠,挥舞着拳头,冲她打了过来! 陆悬鱼猛地坐了起来。 前面的梦一直很好,后面的有点不对劲,这可能是祢衡对她在墓前睡着的一点不,毕竟这个哥见谁杠谁的脾气是改不掉的。 ……也不知道他要是遇到那个,那个她以前梦到的,脾气也不太好的,站在泰山之巅的家伙,会不会也来一套祖安输出。 她眼睛,决定将这个奇怪的脑屏蔽掉,观察一下周围。 尽管她哪怕在寒冬的野外过夜也不会真就出什么大问题,但显然是有人给她捡回了祢衡的那间小屋,放在了榻上,还给她盖了被子。 榻下有个炭盆,里面的炭火已经燃尽了,在冬的晨光里微微透着余烬的暗红。 ……啊这。 她有点尴尬地了头发,下榻穿鞋。 ……和衣而睡,还有分寸的。 拉开门,门外蹲着两个正在屋檐下烤火的小兵,见她探出头,立刻蹦了起来! “将军醒了!” “嗯,嗯,我醒了,”她有点尴尬,“昨天谁给我搬榻上去的?我怎么没有印象?” 小兵互相看了一眼。 “昨天是张将军和太史将军……” ……怎么搬她还需要俩人的?一个搬头,一个搬脚?这姿势不太好看吧? 小兵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但具体是谁搬的,怎么搬的,”他甚至还摆了摆手,“小人也不清楚!” ……她又看了他一眼,决定把心里的疑惑咽下去。 今天也有很多事要处理。 比如说一个最基础的:冀州军怎么处理? 不像曹老板打输了直接就全军撤退,冀州军驻扎在千乘,要退还不退,态度十分暧昧。 “郭图曾经三番两次遣使,”田豫不紧不慢地说道,“言说到听闻将军赴淮南剿贼,青徐又数闻贼寇作,因而十分担心,才来替孔使君看家的。” ……这套鬼话她也听得很稔了,“然后呢?没说清楚怎么打起来的?” “因为与祢衡先生的一点口角,致使了这样的误会,但袁公的士兵也好,将军的士兵也好,都是大汉子民,这样的意气之争,将军回来了,也就分辨明白了。” ……这个鬼话水准还是超出她的脸皮厚度了。 “说来说去,他们还是没有退兵。” “他们不敢退兵,要大公子回去,否则无颜见袁公。” 看起来十分没有存在的狐鹿姑忽然抬起眼睛,望了一眼田豫。 “……狐鹿姑,”她看过去,“你想说什么?” “在下刘豹,字伯讴,”狐鹿姑一本正经地说道,“将军休叫差了。” 这怎么回事,他怎么还论起伯仲叔季了?他跟谁论的伯仲叔季? 但陆悬鱼眼里那点不解迅速被这个凶残的小个子匈奴人给干掉了。 “将军,剧城大捷之后,军中难道不当行祃(ma 四声)礼以祭鬼魂么?” 她没理解狐鹿姑突然从冀州军的问题转到了祭礼上来是做什么,但还是从善如地点点头,“是这样,没错的。” “大公子出身名门,祖上四世三公,他又为青州统帅,”狐鹿姑很热切地说道,“鬼魂不吃他的血,吃谁的啊?!” …………………… 她想象了一下《奥德赛》般的景象,一群英雄排着队过来挨个喝袁谭的血。 按照狐鹿姑的设想,祢衡还得吃头一份儿。 她心里是有些想杀袁谭的。 ……但狐鹿姑这个风格太狂放了,她受不住。 “先不考虑拿他祭旗的事,”她干巴巴地说道,“先说说现下要处理的事。” “袁谭毕竟是袁本初的儿子,虽不受重视,却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理,”陈群也发表了一下意见,“将军还是还为上。” 她看看陈群,“袁谭该怎么处置,应该主公发话才是,主公若是忙于下邳之事,无暇管理,便等袁谭身体好些,送去下邳就是。” 臧霸和孔融忽然彼此看了一眼,而后孔融摸了摸胡子。 ……她有点奇怪地看了一眼孔融。 但这位躺平的吉祥物刺史什么也没有说,仍然沉默着。 “今天除却袁谭之事外,还有件事需要商议一下,”她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冀州军既然仍然留在北海不肯走,那咱们得给他赶回去。” 众人似乎都滞了一下,然后神各异,一起看向了她。 “辞玉将军,郭图留在北海,并不是为了与将军战哪。” “他不想与我战,就该回平原去,”她平心静气地对臧霸说道,“他不走,难道不是为了威胁我?” “郭公则是为袁谭,他身为袁氏的谋士,现下丢了主帅,怎么敢领兵回去!” “那是他的问题了,”她转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武将,“国让清点辎重,文远多派斥候,子义休整兵马——” 她这样说话的时候,神情并没有变,但气势却变了。 那几名武将的神也变了。 “是!” 陈群轻轻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她没有察觉到,或者察觉到了也没有在意。 于是年轻文士的目光移到了张辽的身上。 该讲的事讲完了。 剩下的琐事她也不管了,都丢给了北海的文官们去管。 她只负责送别级别比她高的孔融,其他人鱼贯而出,陆悬鱼自己则准备稍微休息一下,然后开始制订一个围剿千乘的冀州军的计划。 千乘附近几乎是平得不能再平的平原,但同样也有河与沟壑,丛林与田野,她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回忆那附近的地势细节,然后再数米下锅——守军能调动多少,附近郡县能调动多少,她自己的兵力又有多少,将这些都计算完毕之后,才能出兵。 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有人在接近她。 “……文远?” 他伸手指了指案几前,她连忙起身,寻了个垫子丢过去,“天冷,你不要直接坐在地上。” 张辽微笑了起来,“多谢。” 见他坐下,她伸手去拎了水壶,一面倒水,一面问他,“文远留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住了他,令他踟蹰了一会儿,直到接过陶杯才斟酌着开口。 “只是觉得今的将军,有些像温侯。” “……温侯?”她盯着将杯子端起来喝水的张辽,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温侯?哪里像?我认义父了吗?” ……………… 张辽一般是很稳重的,她的身手也是很捷的。 但两个人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她唤仆役过来清理案几上的水,他顺便平复一下剧烈咳嗽的腔。 “初平三年起,我随温侯离开长安,归并州而不得,于是辗转离,一路上打了不少仗。”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