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他那编织得并不算 细，并且明显已经有些陈旧的斗笠上顺着  了下来，沿着额头一路过面颊，再从下巴落在他半旧的衣衫上。 这个中年武将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既没有被这只表现不太好的斗笠所 怒，也没有对那些凄惨的民夫和俘虏有半点同情。 但身边的偏将看了那一车又一车的尸体似乎很有点不忍心，策马上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将军，其实这城经过刘备心修缮，此次将军用计取城，又不曾毁坏城墙，它很是坚固，何必还……” “它坚固吗？”于 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转向了这座城池。 它是用淮 本地的泥土一层一层地夯成，每一层都夯得十分心，哪怕是下了这么久的雨也未曾冲垮过哪怕一个转角。 但还不足够。 “如果是陆廉来攻，”于说道，“就还不够。” 况且对于于而言，他差遣这些民夫与俘虏还有另一层不曾道明的用意： 主公自宛城风驰电掣，一路击破刘备，包围下邳，陆廉关羽只能长途行军，自寿 一路击穿层层防线，赶来救援。 看起来兖州军是占据了极大优势的，但世界上怎么会有只占一端便宜，却不必承受另一端的不便之事呢？主公既然如雷霆一般长途奔袭来攻刘备，这一条长而脆弱的运粮线必然将会十分危险。 现下陆廉关羽不曾去断他的粮道，究其原因，主公手中尚有余粮是其一，他们也极其迫切地想要打穿主公的包围圈，援救下邳是其二。 于屯兵在淮安，就是存了既能与主力兵马成犄角之势，相互援救，又能为主公守住一处粮仓，用徐州人的粮食来填 兖州军的肚子。 但淮安的粮食是有数的，下邳究竟何时攻破却无人知道。 有了这样的考虑，于看淮安的粮仓如同看自己家的积蓄，而那些每 要吃掉许多粮食的民夫和俘虏就变得碍眼起来。 ——若是没有陆廉美名在前，他本可以直接杀光这些人的。 于忧虑的目光自那些衣衫褴褛，面目浮肿，明明只剩下一口气，却非要用一双已经残废的双手去刨土，还想继续活下去的徐州人身上扫过。 他并不是一个残忍的人，他想，陆廉沽名钓誉，想要成就她自己的美名，却令他难以对这些人干净利落地下手！于是他不得不看着他们慢慢地，痛苦地死去，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既折磨了他！又折磨了这些可怜人！ 但那些民夫与俘虏不明白这位神情严肃的将军心里在想些什么，当监工的木 举起时，他们跪在——甚至是趴在污泥里，尊严全无，如同野兽一般，越发卖力地挖起土来。 于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策马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距离淮还有七十里。 陆悬鱼也在烤火，其实天气并不算极冷，但这样冷的天气，屋子里生一盆火总是令人 到舒服的。 尤其她可以裹着袍子，坐在席子上，喝着热茶，看 身雨水与烂泥的斥候一边努力控制住拧一拧自己衣服的冲动，一边坚持着向她报告完淮安城附近所有的动向。 “曹兵极其警觉，”斥候这么说道，“他们派出了许多骑兵，四散巡逻，于又砍倒了方圆三十里以内所有树木，焚毁了所有房屋，附近 本没有百姓，因此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这人听起来就很缺德。 ……虽然 缺德，但是一个及格线以上的守将。 “不过，小人还是冒死上前看了一眼！”斥候很大声地说道，“于发动民夫，挖了极宽极深的壕沟，小人虽然离得远了些，但约莫至少四丈有余！将军！” ……她 了脸。 她曾路过淮安，那丈余深的壕沟她是记得的，于挖出了这样的壕沟，到底是他这人强迫症，还是过于怕她？ 又或者，他只是想消耗一下民力？ 一个 嚏。 陆悬鱼从自己短暂的沉思中清醒过来，拿过一只空茶杯，又从壶里倒出了一些加了油盐与调味料的热茶，向前推了推。 “喝点茶，”她看了一眼斥候那个有点紧张的“喝了将军的茶还有犒赏领吗？”的表情，连忙又加了一句，“喝完再去领赏，顺便帮我告诉亲兵一声，请文远子义还有徐先生来中军帐一趟。” “是！” 现在捧着茶杯喝茶的人变成了四个，但喝茶的姿势都不太一样。 张辽大概是去照顾战马——有几匹战马吃了被雨水打过，发 发霉的干草后，上吐下泻，给骑兵们折腾够呛——因此身上带了一点不能忽视掉的马棚的气味，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喝了一口茶就放下，在那里假装没有存在； 太史慈大概是巡营归来，一气喝光了一杯，又继续上，开始喝第二杯； 她一天都在帐篷里待着，这种加盐加花椒的茶她主要是暖暖手，偶尔喝一点时，也假装自己味觉失效了； 只有徐庶一个人是真正在品茶，于是大家都盯着他看。 他品过了茶，也听过了她汇总之后给大家讲起的淮安附近的情况。 “将军 攻城？” “攻城总归是下策，”她有点发愁，“尤其于挖了五丈的壕沟，这太吓人了。” 张辽和太史慈互相看了一眼，略有点不屑，“这般坚壁清野，恐怕于惧将军威名甚矣。” “我不喜 畏惧我的敌手，”她这么说道，“看不起我的人，总容易 出一点破绽，但于这种忌惮我又不肯投降的敌手，我觉得很麻烦。” 徐庶又喝了一口茶，“二将军处怎么说？” 她又有点犹豫起来，“我还没同二将军说起。” 她的作战风格已经很刚硬了，但关公的作战风格只会比她更硬，如果她说想要试探着攻城看看，二爷一定会表示他的兵马来当先登。若寻常来说……这也不是不行，但现下他们的兵力难以得到补充，也难以获得援军，因此总得数米下锅。 在这场天开始的漫长大战里，下到士兵，上到将军，所有人的神都已经十分疲惫，但神疲惫可以用必胜与归乡的信念来暂时克服，身体的疲惫与伤病是神所无法克服的。 她无法想象那些腿脚肿 ，两眼凹陷的士兵们拼着最后一口气，绝望地攀爬城墙的画面。 ……这样一支兵马强要攻城，士兵的伤亡率会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她的兵马很宝贵，二爷的也一样。 “既如此，”徐庶摸了摸小胡子，“于此人持军严整，军中又有谋士……不过我倒是想到一计，将军可以一试。” “……元直先生请讲一讲？” “将军为何要攻打淮安？” “自然是因为于与曹 互为犄角，又卡住了广陵北援下邳的道路。” “因此将军打淮安，归结底是为了打下邳城下的曹本部兵马。” “……不错。” “而于在淮一线遍布斥候，专侯将军。” “不错。” “既如此，将军何不分一支兵马，多举旌旗，大摇大摆地绕开淮安，直接奔赴下邳呢？”徐庶笑道，“于守此城，归结底是为了替曹孟德挡住将军，他岂能困守孤城不出？若将军宁愿弃辎重，钻隙迂回，奔袭下邳，于文则又当如何？” 当于看到这样一支绕开城池，向北而去的兵马时，他是会继续守着淮安城，等待曹的信使赶到，证明这确实是陆廉的主力，再点兵出发，还是立刻吩咐将士出城追击呢？ 这是一个守将经常会面临的问题，总有敌军或真或假地想 使他们出城，也总有敌军在面对坚城时会选择孤军深入——但这次还有些不同，孤军深入的是他们！只要绕开了淮安，北上来到东海下邳一线，对于陆廉与关羽来说，他们等于是回到大本营！他们可以得到郡县的粮草补给，以及兵源补给！ “曹给他的命令里，一定会有挡住我这一件——但在曹仁之后，天下间想与我们正面 锋的敌手恐怕不多了，”主位上的女将军犹豫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我们来看一看他的决心究竟如何吧。” 第260章 关于这支兵该调出多少人,谁领兵，又该怎么走，大家有不同的看法。 陆悬鱼觉得洪泽湖遍布 地沼泽,她的兵难走出去,于的兵自然也难进来，不存在什么分兵之后于绕到洪泽湖的西南方,从后面偷袭他们之类的担忧。 既然没有被分别击溃的危险，再加上于防的就是她,那自然该由她领兵。 但是大家立刻就反对了她的意见。 “区区一个于，何劳将军？我领三千兵马便是！”这是太史慈。 “战事须臾间便有反复,若于当真出城,将军与关将军合力取了淮安岂不更妙？”这是徐庶。 “子义领兵是惯了的，勇武亦不在诸将之下,辞玉何必疑心？”这是张辽,想想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她可能听清楚了，也可能没听清楚。 但她还是得抗议一句，“我的伤全好了！” 大家的眼神好像转来转去了一下，全然没在乎她在嚷嚷什么。 营中尚有六千余人，太史慈原本认为只要带着东莱兵走就可以,但她有点不放心,还是替他挑挑拣拣一下，选了那些看起来没伤或是伤势轻一些，状态也好一些的士兵。 士兵们穿着肮脏而破旧的布衣,沉默地扛着旌旗与武器,跟随着太史慈,在云密布的秋风里排队走出营寨。 他们的样子看起来疲惫又萧瑟,但如果转头看一看辎重营里跟随着他们出来的民夫,又令人觉得这些士兵的确状态也还不错。 陆悬鱼从来不吝啬给民夫发粮发布发赏赐，但这些民夫要扛米面粮草，要担碎石来修整土路，要推一车接一车的辎重，还要在车子陷入泥坑时费力地刨一刨泥坑，将它拉出来。 但真的完全放弃辎重是不可想象的，别的不说，这上面的油布帐篷是保证这些士兵不用宿丛林的基本，还有那些扎营挖坑起栅栏的工具，还有那些桐油与吃饭的家伙，林林总总，都需要装车带着。 而运送辎重是一件再苦累不过的活计，因此发他们再多的布料，他们也不舍得裁剪成新衣服。 于是秋风萧瑟下，这些民夫一个个衣衫褴褛，有人光着两条胳膊，有人光着两条腿，还有人干脆 着上半身，也就这么沉默地推着小板车出发了。 “辎重带得不多，只有不足十天的粮草，”徐庶站在她身边，这样解释了一下，“这些车子到时候都可以丢掉。” “他们呢？”她忽然说道，“那些民夫呢？” 徐庶看了她一眼。 “这里是徐州，我已经同他们说了，”他微笑着说道，“除却被于坚壁清野的数十里外，只要往北走一走，便有村庄可以容身，等攻下淮安，聚拢兵力时，他们便可以复归。想来有太史将军在，于文则也没有余心余力为难这些民夫。” 她点了点头，“那就好。” 说完了这一句，她觉似乎没什么可再叮嘱的了。 太史慈是领惯了兵的，又有张辽的骑兵远远地跟在后面，断然不会出什么差错，哪怕赢不得于，全身而退应当不难。 于是那些士兵的棕褐 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褪去，变成了模糊的一道痕迹，最后与远处沼泽中氤氲的水汽化为一体。 也许是天气有点冷，也许是伤势真的没有痊愈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那一仗之后，这个世界似乎慢慢失去了颜。 尽管他们一路旗开得胜，几乎称得上高歌凯旋，她在行军途中也不会吃到什么苦——她总是要求从军官到士兵，标准尽量统一，朴素一点，但她平时的用度仍然是普通士兵难以比拟的细——但她仍然受到了一种 悉的迟钝。 那不是来自于身体的，而是来自于心灵。 军士们采摘了地里的野果，洗干净了装进箩筐里送过来；又或者捞上来一尾鲜鱼，熬了鱼汤端上来，那些原本都是有滋有味，令她所喜 的食物渐渐失了滋味，变得乏善可陈。 她似乎逐渐听不见夜晚草虫的鸣叫，也受不到难得某个晴朗夜晚里，挂在高天之上的月亮的光华。 ……但这应该没什么关系。ｚｚｗｔＷｘ.Cｏｍ |
细，并且明显已经有些陈旧的斗笠上顺着
了下来，沿着额头一路
怒，也没有对那些凄惨的民夫和俘虏有半点同情。 但身边的偏将看了那一车又一车的尸体似乎很有点不忍心，策马上前，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将军，其实这城经过刘备
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转向了这座城池。 它是用淮
本地的泥土一层一层地夯成，每一层都夯得十分
一路击穿层层防线，赶来救援。 看起来兖州军是占据了极大优势的，但世界上怎么会有只占一端便宜，却不必承受另一端的不便之事呢？主公既然如雷霆一般长途奔袭来攻刘备，这一条长而脆弱的运粮线必然将会十分危险。 现下陆廉关羽不曾去断他的粮道，究其原因，主公手中尚有余粮是其一，他们也极其迫切地想要打穿主公的包围圈，援救下邳是其二。 于
兖州军的肚子。 但淮安的粮食是有数的，下邳究竟何时攻破却无人知道。 有了这样的考虑，于
要吃掉许多粮食的民夫和俘虏就变得碍眼起来。 ——若是没有陆廉美名在前，他本可以直接杀光这些人的。 于
举起时，他们跪在——甚至是趴在污泥里，尊严全无，如同野兽一般，越发卖力地挖起土来。 于
到舒服的。 尤其她可以裹着袍子，坐在席子上，喝着热茶，看
身雨水与烂泥的斥候一边努力控制住拧一拧自己衣服的冲动，一边坚持着向她报告完淮安城附近所有的动向。 “曹兵极其警觉，”斥候这么说道，“他们派出了许多骑兵，四散巡逻，于
本没有百姓，因此藏无可藏，避无可避！” ……这人听起来就很缺德。 ……虽然
缺德，但是一个及格线以上的守将。 “不过，小人还是冒死上前看了一眼！”斥候很大声地说道，“于
了
嚏。 陆悬鱼从自己短暂的沉思中清醒过来，拿过一只空茶杯，又从壶里倒出了一些加了油盐与调味料的热茶，向前推了推。 “喝点茶，”她看了一眼斥候那个有点紧张的“喝了将军的茶还有犒赏领吗？”的表情，连忙又加了一句，“喝完再去领赏，顺便帮我告诉亲兵一声，请文远子义还有徐先生来中军帐一趟。” “是！” 现在捧着茶杯喝茶的人变成了四个，但喝茶的姿势都不太一样。 张辽大概是去照顾战马——有几匹战马吃了被雨水打过，发
发霉的干草后，上吐下泻，给骑兵们折腾够呛——因此身上带了一点不能忽视掉的马棚的气味，大概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喝了一口茶就放下，在那里假装没有存在
攻城？” “攻城总归是下策，”她有点发愁，“尤其于
畏惧我的敌手，”她这么说道，“看不起我的人，总容易
出一点破绽，但于
，两眼凹陷的士兵们拼着最后一口气，绝望地攀爬城墙的画面。 ……这样一支兵马强要攻城，士兵的伤亡率会达到一个惊人的程度。 她的兵马很宝贵，二爷的也一样。 “既如此，”徐庶摸了摸小胡子，“于
互为犄角，又卡住了广陵北援下邳的道路。” “因此将军打淮安，归
使他们出城，也总有敌军在面对坚城时会选择孤军深入——但这次还有些不同，孤军深入的是他们！只要绕开了淮安，北上来到东海下邳一线，对于陆廉与关羽来说，他们等于是回到大本营！他们可以得到郡县的粮草补给，以及兵源补给！ “曹
锋的敌手恐怕不多了，”主位上的女将军犹豫了很久，最后点了点头，“我们来看一看他的决心究竟如何吧。” 第260章 关于这支
地沼泽,她的兵难走出去,于
身影在她的视线里慢慢地褪去，变成了模糊的一道痕迹，最后与远处沼泽中氤氲的水汽化为一体。 也许是天气有点冷，也许是伤势真的没有痊愈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什么地方不对劲。 在那一仗之后，这个世界似乎慢慢失去了颜
悉的迟钝。 那不是来自于身体的，而是来自于心灵。 军士们采摘了
的食物渐渐失了滋味，变得乏善可陈。 她似乎逐渐听不见夜晚草虫的鸣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