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我这般威武之师,他见了岂不害怕?”他看了看左右,“恐怕是吓得躲在郡守府中,不知如何是好吧!” 身侧立刻有偏将接了话,“将军属实是高看了陈登!说不准他现在躲在姬妾怀中一面哭,一面吐!” “吐也吐不出别的,还是吐些虫豸吧!”军官之中又有人讲了这样的刻薄话,于是连桥蕤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虫豸太守!”他志得意地环视左右,“将城围住!派人上前喝骂挑战,明再行攻城!” “是!” 片刻之后,便有人策马上前,大声笑骂起来。 “虫豸太守!” “陈登!你莫不是吓破了胆!又吐起虫子了!” “快快开城投降!少时令你玉石俱焚!连你那一肚子的虫子也保不住!” 他们这样大声谩骂时,原本没想过陈登会开城门——这样想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陈登真被怒了,至少也该先竖起城头旌旗,一波箭雨下来,将他们退之后再开城门吧?况且就这幅偃旗息鼓的懦弱模样,难道他真有那样的胆子吗! 一拨人骂得累了,换下一波人策马上前,继续喝骂,刚骂了没到几句时,随着城门链盘绞动之声缓缓传出的,还有密密麻麻,如同洪水一般席卷而来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骑兵两翼,步兵中间!他们手握藤牌与长兵,怒喝着,咆哮着,向着桥蕤的军阵而来! 城上终于立起了一片片“陈”字旌旗,而在旌旗之间,亲自登台击鼓的,正是这位太守本人! 金钲齐鸣,鼓声震天之中,桥蕤忽然打了一个冷战。 “快!”他大喝道,“快敌!快敌啊!” 他的那些士兵坐在地上,笑看骑兵上前骂阵,他们还没有站起来,还没有拿起武器,还没有真正集结起严密的,有战斗力的阵容。 可是广陵守军的脚步太快,攻势太猛,本没有给他们集结成阵的时间! “快啊——!”桥蕤觉腔里的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们这些奴!蠢货——!” 骑兵似水银泻地,又似一柄尖刀,轻快地冲开了那原本便不整齐的军阵,而后步兵上前,将伤口进一步撕开! 他们是广陵郡兵,这意味着他们的老家也许在江都城附近村庄中,他们的亲人也会在上巳节时出门去城外踏青,去江边赏景玩水,又或者只是一个穷苦人,去那里讨生活,挑一担柴,打一尾鱼。 ——那一路蜿蜒而来的血路,那脚下擦也擦不干的血迹,是他们儿父母,亲邻故旧的血。 “杀啊——!!!” 这样的怒吼声响彻在战场上,过了金钲战鼓,过了兵戈相,甚至浓烈到遮天蔽,令人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再也看不见别的颜的地步。 这一抹殷红在眼前蔓延开,很快扩散到整片战场。 这些远道而来的袁术军被冲散了阵型,顷刻间便溃不成军,于是两军相变成了摧枯拉朽,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可是这些守军,这些守军,他们只有一千余人,自己是他们的十倍之多啊! 桥蕤觉眼前一阵接一阵的发黑,但已经有箭矢向着他而来了! “将军!” “将军!” “将军快拿定注意啊!” “快撤吧!将军!” 片刻之前的趾高气昂,志得意,此刻通通化为了乌有,但这一场锋并不是败了便败了的! 他此刻是在广陵!是在敌人的领土上!他是孤军深入!他没有援军啊! 桥蕤的声音似是像在哭,但终归还是化为了歇斯底里的大吼。 “撤军!撤军!”他大吼道,“且战且退!向江边而去!” 自江都城下至江边并不算远,只有五十余里,这支兵马又无辎重,只要疾行一便到了。 但这“一”不是轻装简行,纪律严明的一,而是丢盔卸甲,仓皇逃命的一。 桥蕤已经完全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哪怕再蠢笨的主帅,在知道追兵没有援军的前提下都会一路死追到江边。 他的士兵在去往江边的路上就会被杀死、被俘虏、四散逃走,哪怕终于到达江边,他们会为了争抢登船先后而大打出手,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同袍。 而追兵不会停歇。 江面上将会布他的士兵的尸体。 一面骑在马上,疯狂向着江边而去,桥蕤一面昏昏沉沉地想,不管张勋能不能胜关羽,他这支兵马算是完了。 第222章 袁术出身汝南袁氏,号称四世三公,累世阀阅,却并不受士人的戴,有名士分析说,这也和他好任侠之事,麾下聚拢了许多寇山贼有关。 这些寇山贼的习气十分野蛮散漫,作战时若是局势在我,便勇往直前;若是风向一转,他们便调转身躯,争先恐后四散逃开。 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为袁术争下了淮扬这块十分丰饶富庶的土地,也就被称孤道寡的袁术一一委以重任,封侯拜相,风光至极。 这样的军队是不会有什么军纪可言的,寻常军队在自己领土上尚且记得收敛三分,到了敌人的地域内才会大肆劫掠,而袁术的军队在自己的领土上也会洗劫得毫不留情。 毕竟寿虽丰饶,粮草却不济,因此他们的粮食需要沿途补给,大略诸县。 这种山贼作风对于百姓而言是一场灭顶之灾,但对这些兵卒而言,既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军纪败坏,那么行军就变成了一场狂盛宴。 到处都有喝得醉醺醺的士兵,到处都有吃得嘴油的军官,至于劫掠村庄时一并带进营中几个少女,也已被主帅张勋习以为常。 因而在营中某座不起眼的帐篷周围,既不闻女子之声,也不见醉醺醺的士兵,就显得有些稀奇了。 帐中布置得十分素净简朴,除却必要的行军榻,胡,案几之外,尚有几只碧绿丝绳系住的箱笼,里面放竹简,整整齐齐。 而在这些之外,只有一架古琴,一只香炉。古琴已经有些年头,而香炉更显破旧,虽然都被擦拭得很干净,却更显寂寥。 古琴的主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坐在琴边许久,却迟迟不曾弹一声出来。 天慢慢转为黯淡,营地渐见火光,烤的香气与士兵的笑声渐浓,偶有几缕传进来,又被那冰冷清幽的香气冲散了。 桥蕤败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涂中,这一路上到处都有人在谈论那一的江面,讨论那浩浩,东奔入海的浮尸。 那是桥蕤麾下的士兵,他们仓惶奔袭了数十里,有人爬上了船,有人被同袍拖了下来,有人被推下船,有人高呼快行船,有人等在岸边哭喊叫骂,有人被追击而来的广陵守军一步步进了长江。 这些身上有伤的,或是没伤的,已经死去的,或是尚在挣扎的士兵,一股脑地落进了水里,将江都往南的江水搅得肮脏极了,血腥极了,据说隔了十里八里,还能闻到那股腐臭的气味。 据说有了这样一场大战,再过十年八年,那江边也没人敢去了。 因为那幅画面会被耳口相传地记下来。 周瑜以为听说了这场败仗之后,张勋会令军队警惕起来,但张勋的想法与他完全不同。 “我若是拘了他们,一则示弱以敌,二则岂不是令士卒也要胆战心惊?”都尉黄蔚哼笑了一声,“公瑾年纪尚幼,不惯征战,因而才有这样的妇人之忧。” “不错,”张勋听过之后大悦,大笑道,“依我看,还是身边没有个妇人——” 这场军中宴饮并未因这位青年校尉怫然离去而终结,武将们反而更加开怀,觉得戏这样的读书人真是太有趣了。 至于桥蕤的惨败? 去了一个竞争对手,这算什么坏消息,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袁公现在知道了,谁才是可靠之人!谁才是更应被封赏之人!他们简直还要谢一谢陈登! 周瑜稍稍闭了闭眼。 他很想给那位至好友写一封信,他心里有许多担忧要说。 时至今,周瑜已对袁术不抱什么期望了,势败实是天意,但袁术这位僭越者留下的遗产,才是令人最为关心的事。 听说孙策也受了朝廷的诏书与封赐,正西进丹,不知道他可曾听说江都一战? 刘备出身寒微,不过织席贩履之徒,世人常笑之,但在周瑜看来,这实在是个太过可怕的敌人——如果这个织席贩履的老革先据徐州,后据青州,现下又挥师南下,意图并淮扬最后成功的话,他的威胁将比袁绍曹要大得多! 因为他姓刘! 百余年前,汉室也曾衰微,王莽篡汉,而后光武平定天下,再立江山! 而今人心动,若是再出一个刘氏宗亲逐鹿中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许多士人,许多世家,会有意无意地投向刘备,甚至连朝廷也会因此产生一些新的念头,这甚至丝毫不算僭越与违逆,因为“小宗入大宗”之事,光武时已经发生过一次! ——但这也意味着伯符攻略江东,图谋天下的雄心壮志再无施展之地。 尽管士兵们在营内外跑来跑去,将军纪视若无物,但周瑜坐在琴边许久后,还是打消了写信的念头。 他是个重视军规的谨慎之人,从不逾矩……因而只能盼着伯符警醒机,做出决断。 周瑜最后站起身,走到了帐边,向外望了一望。 明月升起,半至天中。 他的故友不知在何处,又是否想到了这一层? 冰盘一般的明月之下,孙策也在吃烤。 赶过一天的路,士兵们十分疲惫,有些干净的还在洗洗涮涮,有些已经睡下。 而这位容貌秀美的主帅却一点都不疲倦,相反他兴奋极了。 “我就知道,”他大声说道,“刘备是个好对手!” 黄盖手里的就差一点没拿住,他惊愕地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将军,咱们是去丹打袁胤啊!” “是啊!”孙策笑道,“只是那袁胤不过一个饭坑,难道我拿了丹便心意足,等着朝廷封赏?” 烤架上的羊腿散发出一阵滋滋的焦香,将孙策的注意力引过去,忙忙又割了一块下来。 “刘备势盛,将军须小心。” “他虽势盛,我心中却有计较,陈登冒死守城,不过是为了令关羽速进,自涂中一路向西,围攻寿,”孙策一面吃,一面笑道,“我十内必能攻下丹,到时过江去夺皖城,关羽便是飞将军,也飞不来庐江!” 孙策此时不同刘备征战,而是全心全意准备要多占些地盘,他觉得这个想法正确极了。 他现在受了朝廷的诏书和官衔,除非刘备想被天下人唾骂,还要做好两线作战,四处被围的准备,否则也不敢轻启战端。 待他拿住了江东大片土地,到时他却另有—— 夜之中,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而来。 围在这里吃烤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有人起身查看,不多时便见信使忙忙地跑了进来。 “将军!”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