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几天已近岁除,又赶上家里在搞大扫除。 今年不比往年,有亲兵家的女眷过来替她们打扫房屋,大小萝莉们不需要自己干活了。 使用了这些免费家政让陆悬鱼很不安心,但董白倒是劝了她。 “将军冲锋陷阵,全靠亲兵护卫,因此平时亲近些才好。” “让人家免费帮我干活也算不上亲近吧?” 董白噗嗤一笑,“这样才亲近。” ……这是什么道理。 董白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了一下,简单来说就是这些亲兵的文化素质不高,因此士人那套文绉绉的,客气而有分寸的际方式是不成的,鲁一点,亲热一点,甚至偶尔大呼小叫一点都没关系,他们的女眷跑来干活不是白干的,是带着期待来的,要是升职没空缺,至少也可以打听一下能不能加薪吧? ……加薪虽然需要通过田主簿的批准,但她自己发点红包是没问题的。 岁除当天,清早先骑上马,跑下邳去给主公拜个年,然后再跑回小沛,来来回回呛了一肚子的风,可以说辛苦极了。 但年夜饭也是远超以往的丰盛热闹,本身徐州就靠海,各种海鲜一点也不缺,同心又提前订了两头猪,一头整羊,鸭鹅各来几只,完全是一张案几摆不下的那种豪阔。李二新娶的媳妇也带了过来,是个看着就十分明的水蛇小媳妇,一张嘴抵得上别人七八张,叽叽喳喳个不停,连刚刚学会说话,不停刷自己存在的阿草都显得文静多了。 人毕竟多了些,按照风俗,分了两室,她跟着姐姐妹妹们喝了一口椒柏酒,而后就从内室转了出来。 太史慈和田豫也跟她一起过年,但女眷们今天随便喝,他们却需要警醒一点。 这两小沛城中多了不少逃难至此的平民,问起来便说是自二百里外的山而来。 “山打仗了吗?”她当时还问了这个问题,“谁跟谁打?” “听说是曹和吕布!”那些平民嚷道,“他们打得凶极了!还吃人哪!” ……她记得吕布是不吃人的。 ……张辽高顺他们应该也不吃。 “……郎君?” 田豫迟疑的声音响起,将她自沉思中拉回来。 “曹势大,若再东进……” “明公与袁本初既有约定,曹又久战劳苦,”田豫如此说道,“今岁兖州经了蝗灾,还要袁本初运粮草至兖州,以解燃眉之急,他岂有余力再犯徐州?” “哦,”她不自然地端着酒盏想了一会儿,“我只是问问,要不要帮吕布一把。” 太史慈发出了一个鼻音。 “吕布轻狡,最无信义,我等作壁上观便是,为何要助他?” “……他怎么无信义了?” 这个问题一点都没难住太史慈,他随手在屋子里划了一个圈。 “比方说,本州某一位名士,名将,心折于贤弟的心品行,事尔如父,贤弟待如何?” 她想象了一下,“那我哪受得起。” “那要是吕布想拜你为义父呢?” ……她打了一个灵。 这大过年的,吓唬谁呢! 同样在过年,吕布这里寒素得多。 席间只有水,没有酒,兖州今岁大旱,即使不酒,民间也拿不出多少新粮酿酒了。 每人面前只摆了一碗桃木煮的汤,一碟干菜,一碟干,但这已经是将领的待遇了。 营中士兵只有一锅菜汤,勉强腹。 因此逃走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逃去哪里都好,做奴隶也可以,倒戈成为曹的士兵也没什么,他们是大汉的职业军人,训练有素,是相当好用的杀人利器。 ——只要有饭吃,去哪里都好。 因此整座营地渐渐变得安静,空寂,人声寥寥。 席间亦是如此,不闻说笑,甚至无人开口。 过了许久之后,吕布才勉强抬起头,望向自己这些心腹武将,以及追随他至此的陈。 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名天下的温侯此时憔悴着一张脸,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大家。 “要是再打不赢,我们去投刘备如何?” 第140章 新任的广陵太守写信回来告状了。 这位广陵太守姓陈名瑀字公玮,出身下邳陈氏,历世著名,说是徐州的婆罗门也不过分,但在广陵郡这里还是吃了瘪。 ……刘繇把广陵城给占了,不还他。 只能在几十里外的江都城暂且栖身,十分可怜。 跟这位广陵太守的信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刘繇的信,信上内容特别绝,大意是——玄德贤弟既领徐州牧愚兄我也很为你高兴,但一州之长这么重要的位置不报经天子同意是不行地呀,我也是听说陶谦故去,广陵又没有郡守,所以才过来帮忙照看一下,等你什么时候拿了朝廷的文书让我退出去我一定不会拒绝的!请一定要记得咱俩是宗室子弟,兄弟手足,我惦念着你,你也要惦念着我呀。 ……信写得特别客气,特别有风度,特别不要脸。 论理刘繇宗室出身,不该这个吃相,奈何大汉朝廷除了给他一个扬州刺史之外实在没给他兵马钱粮据地,他只好自己能占一点是一点,脸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刘备拿了这封信开了个小会,问了一下大家的意见。虽然众口一词,都认为刘繇不要脸,但比起出兵,还是该先写一封信骂一顿,顺便调拨兵马南下至江都,防备刘繇拿了广陵城后继续侵占广陵全郡。 与此同时,陆悬鱼没有太关心广陵郡的事,她有别的事要忙。 明天是个好子,主公准备领她去陈家登门拜访一下,方方面面都得准备妥帖。 比如说冬天里好不容易整到的大雁,比如说猪腿,比如说新织出的丝帛,垒起一座小山,又赶走了好几次企图伸手拍拍打打的小郎之后,她在毯上坐下来,继续背世家谱系。 徐州有几郡,每郡有多少世家,这些世家和另一些有什么姻亲关系,她也不知道背这个有什么用,反正仗着记忆力好,就硬背。 有人敲敲门,而后带着一股清冽的寒风走了进来。 “阿兄还在用功?”董白端了个盘子进来,“同心姐姐新做的点心,吃一块再学吧。” 蜂烤饼,上面洒了芝麻,啃一口,食物残渣立刻窸窸窣窣往竹简上落,还好她手疾眼快地将竹简挪开了。 “你也背过这个吗?” 董白低头看了一眼竹简上的东西,“嗯,背过。” “你是背雒长安的世家?” “不,”董白说,“十三州的阀阅世家都要背。” ……听起来好辛苦啊! “那你觉得,背这个东西有用吗?”她一边啃饼子,一边问。 小妹子菱花般的嘴一翘,“如何算是有用?” “比如说,背完之后,他们就会拿我当自己人了吗?” 董白将餐盘抱在怀里,那颗小巧的头颅歪了歪,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 “若背这东西有用,”她说,“那我便不会出现在阿兄面前了。” 天气很冷,靴子踩在地面上咯吱咯吱响,但万里无云,绝对是个好天气。 她穿了一身新制的细布直裾,是一群姐姐妹妹心制出来的,手工主要是同心来,样式则由董白拍板,万无一失。 但她还是很紧张。 即使是刘备,也不能掐着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脖子要求他给自己干活,还是好说好商量一番,陈珪才同意让他领着陆悬鱼登门聊一聊的。 因此刘备也有点紧张。 这个“紧张”最直接的表现是,他递给陆悬鱼一个胡桃。 “……这是干嘛的?” 刘备看了她几眼,又看了她几眼。 “这是提醒你,要是绷不住自己,特别想开口说话,”主公说,“你就咬一口胡桃。” “……然后我就会说话了?” “然后你就嘴麻啦!” ……主公可真说笑话。 ……虽说如此,她还是将胡桃接过来,藏进了袖子里。 比起广陵徐氏,下邳陈氏门前立着的这阀阅……气派出了一个数量级! 司马迁说“明其等曰伐,积曰阅”,就是说功臣们“明确了功劳等级,叫‘伐’,积累下来的资历岁月是‘阅’”,因此看一眼阀阅,就知道下邳陈氏虽不及袁氏四世三公,但也出了一群两千石的大佬,不与那群土包子士人同列。 于是她觉更紧张了。 【怎么办?】她说,【有什么办法让我不紧张一点?】 【有两个办法,】黑刃说,【你想听哪一个?】 【都说说?】 【你可以将那枚胡桃嘴里。】 【……另一个呢?】 【放轻松一点,】黑刃说道,【除了你身边这位主公还可堪一战之外,这附近就再没有能打的人了。】 仿佛是担心她听不懂,黑刃又耐心解释了一句,【我是说,如果你觉得丢脸,你可以将这附近所有的人都灭……】 跳下马的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把黑刃的声音晃出去,这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主公的主意,立刻略带一点责备地盯了她一眼。 她赶紧老老实实。 中门大开,一群年龄不等,总体来说在三十岁以下的世家青年们簇拥着一位老者,缓步而出,也是世家标准的高冠博带造型,但如果和徐孟比一比,她觉得这位老者的神情更端肃些,举止言谈中除了风度外,更明显地带着那种分寸与疏离。 老者当然是陈珪,周围那些则是陈家子弟与学生,出门来时,刘备也立刻上前,端端正正地见过礼,又介绍了一下她。 “这便是陆悬鱼,自青州随我至此。”刘备这么说道,“虽未及冠,却立下了不少功劳。”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