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要审案,还是公开审案,消息自然早早抛了出去,时间还没到,府衙门口已经有一层层的人围着等候了。 沈万沙抹着额汗道好险,拉着卢栎找了个好位置站定,“再晚恐怕只能爬树了……” 这光晴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视野也跟着明亮起来。红皮的喊冤鼓,威武的狴犴石像,两侧的莲池甬道,彩绘的海水朝图,每一样都透着宁静,正义,威严。 大家围在衙门外面,相当安静,说话也是低头轻语,不敢大声。 沈万沙跟身旁的人套着近乎聊着天,卢栎一时无言,脑中再次纷起来。 他是怎么……把赵杼气跑的? 赵杼真的走了?放过狠话就走了?判了死刑的都有顿断头饭,他就不能等他清醒了好好说?知道原因,他也好哄啊…… 卢栎心下有淡淡的不安。 …… 时间走的很快,案上惊堂木一拍,府尹温年端坐案后,面威严身形笔,开始铁面无私的审案。 人证物证俱全,明镜高悬下的主官意图明确,所以这案非常好审。 青楼连环凶杀案,皮成上堂就认了罪,待一干罪行,画押,领刑,并无二话;孙正景星面颓败,看不出来是否心有不甘,罪行待的也很干脆;倒是府尹温大人,一声声惊堂木拍的猛烈,说话声音威严洪亮,气势昂,使整个审案场面极为振奋,围观百姓适时叫好,府尹形象顿时光芒万丈…… 皮成被判了斩刑,秋后行刑;孙正景星被判放西北苦寒之所。 犯人被押下时,皮成突然在人群里看到卢栎,顿时神情极为复杂。 卢栎静静回视,眸清亮,面肃然。 光微暖,却足够灿烂,皮成仿佛被晃花了眼睛,再次垂下头去,手上铁链被差吏牵着,脚步蹒跚。 无人看到,他经过的地砖上,有两团小小洇。 …… 一切落定,沈万沙大呼痛快,拉着卢栎在街上逛,“这次案结,少爷也有贡献,是不是?”四周百姓们都这么认可动,如果他也在被称赞的队伍里,觉很荣幸啊! 卢栎有些心不在焉,“当然,少爷贡献很大。” “真的?”沈万沙眼睛闪着光,“少爷很高兴,走,咱们花钱去!” 二人逛了一天,到了晚上,没有看到赵杼。 沈万沙并不在意,忙着花钱开心,想办法把孙正那里的钱周旋回来。可是过了两天,仍然没看到赵杼,他心里就不安了,“小栎子,你怎么得罪了赵大哥?他该不是……”不回来了吧。 卢栎额角,也是非常苦恼,“那天喝的有点多,我真不记得。”就是想道歉,哄人,也完全没有方向。 “赵大哥武功高,一个人应该不会有事,等他气消了一定会回来,你别自责啊。”沈万沙安卢栎,同时期待着赵杼回来。 可一直等了十天,也不见人。 卢栎死心了,看来自己是把人得罪惨了,叹口气,“少爷,我们离开此地吧。” “啊?回灌县么?” 沈万沙看出这段时间卢栎心情不畅,看着时时微笑同以前一样,其实那笑本没到心里,人也好像又瘦了点,他有点心疼,“没准赵大哥明就回来了……” 卢栎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气氛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儿,卢栎微笑看向沈万沙,“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将雨夜遇到姚娘,并听到关于父母消息的事说了。 按说他此次到成都是为搭救沈万沙,因为过程要求,附带破解青楼连环凶杀案。如今沈万沙已救出,凶杀案已破,没别的事他也该回去了,但因为得到了母亲消息,他便想去兴元府走一趟。 他翻过邸报,柏明涛,那位父亲友人,得父母帮忙守城的人,如今正在兴元府做府尹。 如果找到他,大概能知道更多父母的事,许会找出些他们离世线索也不一定。 如今刚开年,他将将十六,与平王的婚约是十八成亲,那么明年里王府该来过礼商量,他的准备时间,只有今年一年。一年的时间,他需经营好关系门路,给自己布个后手出路。 上次帮山黄县令破了案,只要不太过分的要求,比如替人做份路引什么的,黄县令应该愿意帮忙,可如果能找到更高更稳的路子,他也愿意一试。 刘家那里,因为送年礼过来的王府林高实极周到的安排,冯氏生意受阻,现在仍有求于他,他若想去哪里,只消一封信,冯氏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 “我要去兴元府。”综合考虑清楚后,卢栎将决定告知。至于沈万沙要去哪里,要做什么,需人家自己做决定。 沈万沙只怔了片刻,很快明白卢栎在问他何去何从,眉尖一挑,“我当然跟着你!赵大哥失踪了,你一个人,无钱无势的,被人欺负可怎么办!必须得有我啊!” 他立时站起来捏着下巴在屋子里转圈,“不过看你意思,是想见府尹,可这府尹大人,若没有刑狱诉讼的事,以咱们平民的身份,是见不着的;‘平王未婚’的名头也不好总是打,得做杀手锏关键时候用;你也不能贸然冲上去说‘我爹与你好,特来拜会’,无凭无据,又带着目的,没准会被当成骗子,或者人家找借口推辞不愿意见。我想想啊我想想,怎么给咱们铺条合适的路……” 卢栎看着鲜活积极的沈万沙,又想起了总是站在身侧默然不语,散发无两气势的赵杼。他不怎么说话,可谁也不能忽略,他存在实在太强。 虽有遗憾,虽有不惯,但赵杼离开已是事实,人海茫茫无处可寻,卢栎只希望哪天能再见到他,跟他说一声抱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相聚是缘,缘深缘浅不由他订,不管天涯海角,唯愿那人安好,诸事不扰,平安康健…… 邢左趴在房顶嘤嘤嘤地给洪右写信。 王爷不告而别,王妃好可怜,都不知道为什么……每天脸上不见笑,吃饭一天比一天少,都瘦了……现在还要去兴元府,路上也没个人照应,遇到贼匪怎么办……王妃还总是站在窗边遥望远处,特别特别孤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杼负气离开,身边只有洪右,邢左打着掩护‘元连按察使’的旗号留了下来,可他并没有看着元连,元指挥使能力卓绝,本不用他帮忙,他每天都跟在卢栎身边,保护加观察。 他下意识觉得应该这么做。王爷不知道,洪右没反对,他就大着胆子留了下来,每天一封飞鸽传书,送到洪右手上。迄今为止,洪右的回信未有止他动作命令他回归的话,他胆子便更大了,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对。 他隐隐察觉出,王爷是喜王妃的。洪右不拦他,是早看出来了……可是竟然没早点提点他! 那夜王爷生了好大的气,一个人挑了三家山匪寨子,就像那次击退辽人来犯连俘都不收全部杀光血成河的气势一样。可他那么气也没伤王妃一星半点,所以做为忠心的好下属,他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对! 王爷也很可怜的,出身皇族,身份高贵,却因喉间阎王印经历了别人想象不到的苦。驰骋沙场,功勋无数,终得世人认可尊敬,可身边遇到的女人都是骗子。好不容易偶遇王妃,误会王妃喜他,还想推却来着,谁知相处时慢慢改了主意,勉强觉得可以接受婚约,渐渐放任心意喜上王妃,觉得两情相悦表白了,王妃却说不喜王爷,还从来没喜过…… 王爷擅自误会别人情意,擅自推却自顾纠结,又擅自钟情,擅自……失恋。 想想就觉得好!他必须帮忙! 不确定他的信最后王爷会不会过目,邢左把卢栎写的非常落寞孤独,非常值得怜惜! 第四卷 府尹之死 第79章 悬棺 往兴元,须得出蜀境。 而蜀道以艰险著称,翻越崇山峻岭虽近,却绝非易事,如果不是特别重大紧急的事,连军中好手都不会轻易动此念。 卢栎与沈万沙年纪都不大,也没有武功,倒是银子不缺,时间也不急,便找了只商船,随水路绕出蜀中,转道兴元。 只是水路悠缓,速度上不会太快,二人这一路,走完整个二月,才遥遥看到兴元的界碑。 暖三月,光灿烂,江景绮丽,连空气中透着花香。沈万沙早早换上金纹底,团金暗绣贵气人的衫,拿着把檀香木为骨,扇面描金绘仙阁琼楼的扇子,煞有模样的轻摇,语气十分庆幸,“还好咱俩不晕船。” 卢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船头,有个穿月白衣衫的青年正扒在那吐。 此船是商船,共有三层,船主做买卖明,沈万沙再有钱,也没答应整船包出来,而是分别租给了不同的客人。如沈万沙这等土豪,自然是住最豪华视野最好的三层,那个晕船的青年也很有钱,同样住在三层,与他们斜对门。照沈万沙的活泼子,早该与人聊了,可到如今,他们也不知道那青年姓甚名谁,无他,此青年晕船。而且晕的厉害。 船行一个月,他吐了一个月,每天扒在船头,同样的姿势,同样的青白脸,同样围在身侧的两个丫鬟四个厮。 看那难受样子,卢栎与沈万沙颇有同,“是啊……怪受罪的。” 赵杼离开月余,未有只言片语传回,卢栎看着面平和似已放下,独自一人时却总是看着江水发怔,那样子……说不上来什么觉,总之看的人怪心酸。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下楼喝盅茶,等着吃最后一餐吧!”沈万沙不他伤心,便从来不提赵大哥三个字,并且每天热热闹闹与他聊天玩耍,千方百计让厨房做美食,恨不得一天喂五顿,特别想把他喂胖。 卢栎明白沈万沙好意,从善如站起来,“好啊。”船头青年一天能吐八回,看着很没有胃口。还好二层小餐厅致,视野与青年吐的方向相反。 商船虽行至兴元地界,但终点离卢栎沈万沙的目的地还有段距离,他们得再坐竹筏或小船绕过江边山群,才能到达利州最大的码头,沈万沙已经联系好了人,此时应该正在码头等候。 竹筏飘于江中,看着不安全,实则相当稳。汉子们做的就是送客人来往江面的生意,竹筏做的相当宽大,四角皆站人,若真有客人一时不慎落水,他们也能及时相救。 沈万沙觉得这个东西新鲜,热情提议要坐。 卢栎无可无不可,便依了沈万沙。 这处江水好像是长江支,过了蜀地,险峻奇峰少了些,沿江皆是高高峭壁。峭壁几乎是一条直线往下入江中,壁上平滑,无树,无草,却有……大量棺材! 有腿的木头高高楔于峭壁之上,托撑整副棺木;有在峭壁上浅浅凿出一方长,刚刚好放置一副棺木;也有天然圆融,内置棺木。 竹筏一转过方向,壁上无数棺木尽收眼底,算不上密密麻麻,却足以令人震惊。 “这是什么!”沈万沙吓了一大跳。 卢栎也觉震撼,“大概是……悬棺。” 古老又神秘的丧葬习俗,多在四川云南两地,遗迹保存到他生活过的现代,兴起原由却仍众说纷云。 做为喜往外跑,向往好山好水秘密传说的土豪少爷,沈万沙也是知道悬棺的,只是从未亲眼见过,突然看见才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眼神已经开始的动,“原来这就是悬棺!” 他看着陡峭无比,本无法站人的崖壁,“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竹筏上不只坐了他们二人,男女老少加一起得有二十人,大多是经常往返的本地人,没谁像卢栎沈万沙一样大惊小怪。江水到此有些湍急,他们也没有好心帮忙解释,个个顾着自己,或者身边亲朋。 竹筏晃动厉害,如画的景都不想看,更何况头顶悬棺。 沈万沙好奇心胜,一时没法回神,卢栎便紧紧拉着他的胳膊两人紧紧靠着,防止他站不稳掉下水。 在卢栎身侧的,是一个背着背篓的中年妇人,背篓很小,里面铺着垫,上面搭着层软布,看不见里面装了什么,但妇人背的很轻松,想来东西不重。 背篓本来很安静,可是竹筏一晃,它也跟着晃,再然后,晃动幅度比竹筏还大。 卢栎静静看着,软布慢慢滑下,有个小脑袋顶了出来。 圆圆的头,软软的头发,宽额头大眼睛,小脸玉白小嘴红润,竟是个小娃娃! 小娃娃冒出头,眼睛骨碌碌看了看四周,见卢栎正看着他,伸出胖胖手指抵着,挤着眉眼做出‘嘘’的样子,求卢栎不要告状。 怎么看怎么机灵。 娃娃天真,卢栎冲他笑了笑,没说话,不过却留了个心眼,看着他不要爬出来。 小娃娃好奇地看着江景,慢慢站了起来,扒着背篓沿往外望。望着望着高兴了,小嘴翘起,小手轻拍,笑的快。 娃娃声音不大,被水声盖过,妇人注意力大概都在湍急江水上,丝毫不知道身后小娃娃开始淘气了。 小娃娃起先还小心,越玩越胆大,不注意手上一滑,跌进背篓。也不知道疼不疼,他不哭不闹,稍顿一刻又站了起来,第一眼还是看向卢栎。 卢栎微微摇头,示意他不乖的话叔叔可要告状了。 小娃娃连连点头,不过也只乖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竟然扒着背篓边要爬出来。 正好此时竹筏拐了个略急的弯,小娃娃手上无力,瞬间往甩了出来! 卢栎赶紧伸出双手将小娃娃捞了回来,幸好他一直不错眼的看着,小娃娃才有惊无险。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