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了点头。当年太子府落成之后, 确有一批 婢被调去了太子府伺候,太后也没有深究, 只缓声道:“既是罪臣之后,倒和侯府世子不怎么般配了。” 万氏知道太后还记挂着柔则公主,只当没听懂太后的言下之意, 抹着眼泪 恩戴德道:“幸亏有太后娘娘做主, 这两个孩子才能走到一起。” 太后端茶的手一顿。万氏又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俩孩子自小就在一起长大,沈家出了那事以后……臣妇那不争气的儿子做梦都在喊妹妹。后来也有不少人家托了人来问他的婚事, 他只同臣妇说,除了沈家的妹妹,换了天仙他也不娶。且不论沈家妹妹沦落到什么境地,他都愿意娶回家珍之重之地 护。他 子里带着痴,谁劝他都不听。” 太后算是听明白了。万氏说了这么多,归 究底就一个意思——定远侯世子只想娶那个沈丫头,丝毫不乐意尚公主。 照这个情形,若硬是把他和柔则公主凑成了一对,也未见得是一桩美 的好事。太后不 暗暗叹了一口气,再想到适才已应允了“成全”,再反悔也不像话。便和煦道:“万夫人,你先起来。彩绣,去拿宝印来,正好赶上元 大喜,就再给定远侯府 一件喜事吧。” 万氏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又不觉蓄起了泪意,这回是真的喜极而泣。表兄妹两人周折了这么些年,总算可以在一起了。 太后亲自挑了个好 子——今年三月十二,赐沈氏与傅延之完婚。 *** 直到两天后,谢怀璟才听说这回事。 毕竟不是朝政要事,自然没有人禀报于他。他也是听人说起“定远侯世子好事将近”,才多嘴问了一句,没想到问出了慈寿 赐婚的事。 谢怀璟一颗心立时沉了下去。 他有意防着傅延之,不让他在御前走动,本以为这样他就不会有机会请旨赐婚,万没有想到他家走了太后的门路! 谢怀璟隐隐有一种事情 离了自己掌控的 觉。太后赐婚就像一个开端,接下来诸事都会沿着梦中的轨迹进展,傅延之会来太子府接阿鱼走,阿鱼会高高兴兴地离开…… 谢怀璟心头遽然一紧。 如今懿旨已下,人尽皆知,太后多半不会收回成命……这事若要转圜,还真有些麻烦。 不过现下才是元月初三,离三月十二还有好长一段时 ,倒不是那么迫在眉睫。 谢怀璟缓步回屋。 阿鱼正趴在青花大缸前面看游来游去的红锦鲤。所谓“年年有鱼”——这缸锦鲤元 那天才送来,缸中放了假山造景,做了活水的机关,锦鲤便如游于山水,逸趣横生。 谢怀璟望着阿鱼出神。赐婚那件事,首要便是瞒着阿鱼。虽说阿鱼得知后未必会跟着傅延之走,但他不想去赌这种可能。 侍女端了点心过来,是一盘晶莹剔透的糯米糕,都切成了菱形。谢怀璟回过神,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答道:“回殿下的话,是水晶梅花糕,内馅儿都是今早才摘的梅花花瓣。” 谢怀璟点点头,让侍女退下,又收起 晦的神情,温柔唤道:“阿鱼,过来吃。” 阿鱼走过来瞧了一眼,笑着说:“江宁也有梅花糕,不过不是这样的做法,而是拿一个梅花型的模具,往里倒面糊,再 豆沙馅料,末了还要放一些小元宵、葡萄干、青红丝什么的,一定要刚烤好的时候趁热吃,又香甜又绵软。” 谢怀璟道:“这么说,梅花糕里岂不是没有梅花?” 阿鱼理所当然道:“老婆饼里也没有老婆,狮子头里也没有狮子啊。” 谢怀璟不 一笑,想起那旨赐婚,眸光又有些冷寂。 他隐藏得很好,阿鱼便没有发现他神 中的变化。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枚印章,笑望着谢怀璟:“贺殿下生辰,愿殿下百事如意,福寿安康。” 谢怀璟怔了怔。一早就被傅延之那事搅了心神,都忘了今 是他的生辰。 谢怀璟的目光柔缓了许多,接过印章细看——是一枚闲章,方形朱白文,刻着“美意延年”四个字的篆体。 阿鱼说:“原打算刻一句‘花长好月长圆人长寿’,但字太多了,我便驾驭不好,所以只刻了四个字……”说到最后,她竟有些忐忑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谢怀璟柔声道:“不嫌弃,我很喜 。”这样的阿鱼,他怎么舍得放她嫁给别人啊…… 谢怀璟清黑的眼中升腾起薄薄一层郁 ,神 却是玉一般的温润:“上元节那天,城中会燃放烟火,到时候带你去街上玩。” 他一定要更加耐心地对待阿鱼,千万不能吓到她。 *** 年节繁忙,家家户户都要互相串门走亲戚。定远侯府这几 都是 来送往,喧闹非凡。 向晚,来客渐渐散了。万氏挨着软塌歇息,傅延之走过来,道:“娘,该用晚膳了。” 万氏颔首,笑道:“你如今用膳还来喊我,等你阿鱼妹妹进了门,你一准儿只顾着她。” 傅延之不觉微笑:“娘把我当什么人了?” 万氏笑而不语。两人一起走去正屋用晚膳。 万氏喝了几口百合莲子羹,道:“我看啊,还是尽早把阿鱼接过来为好,也不必等到三月十二。她早早地在府里住下,我也放心些。” 傅延之道:“我何尝不想……就怕太子殿下不肯放人。” 也不知太子听没听说这件事。自去年腊月起,太子就很少将政务 给他,他去太子府的次数少了,也摸不清太子近来的心情。 不过,就算太子知道了赐婚的事,也拿他没有办法。当今太后亲自下的懿旨,太子身为皇孙,总不能忤逆祖母吧? 用过晚膳,傅延之回到自己的院子,缓缓拉开 边柜子下层的 屉。 屉里躺着一只绣球。许是摩挲得久了,绣球上的彩线已经微微掉了颜 。 这只绣球便是阿鱼小时候常常抱在怀里玩耍的,后来被他捡走了。本朝常有未出阁的闺秀抛绣球选夫郎的风俗,待嫁的新娘子往往穿着鲜丽的衣裳,站在阁楼的二层,看中楼下哪个儿郎,便将绣球抛给他。绣球是多少风月儿女的定情信物啊。 傅延之轻轻抚着绣球的篾片上 着的鎏金丝,静静地弯起嘴角。 他的新娘子,也终于要嫁给他了。 *** 展眼便是上元节。 谢怀璟在里屋换衣裳,阿鱼坐在明间,一口一个地吃着花生元宵。花生味儿的元宵本身便很香甜,这汤圆还用火煎过了,又 了红糖一起翻炒,吃来便是微微焦脆的口 ,红糖也醇厚甘甜。 等她吃完了元宵,谢怀璟也刚好换好了衣裳。两人便一起坐上马车去了街市。 因是灯节,街上到处都挂着灯,天地亮如白昼,朗月高悬,孟 之夜明亮而多姿,全无夜晚漆黑的沉寂。 人 涌动,摩肩擦踵。谢怀璟握紧了阿鱼的手,问她:“前头有冰糖葫芦卖,要不要吃?” 阿鱼才吃了整整一碗元宵,现在肚子都是 的。但她想着,山楂消食,吃 了来一串也很合宜……于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谢怀璟就去前面买了串冰糖葫芦。阿鱼咬了一口,先尝到的是外层的冰糖,再便是里头脆脆的山楂——酸得很,阿鱼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怀璟看她神 不对劲,便问:“是不是吃不惯?”他摊开手掌伸到阿鱼面前,“吃不惯就吐出来吧。” 阿鱼摇了摇头。望着谢怀璟专注而关切的眼神,莫名觉得那山楂没那么酸了,甚至还有一些甜。阿鱼抿 笑了起来。 记得小时候,娘亲明明不擅厨艺,还偏要下厨房烧糖醋排骨,结果排骨烧得又老又柴,还忘了放糖,只放了米醋和酱油,醋还放得尤其多,整道菜都酸得难以下咽。 阿鱼一块排骨也吃不下,阿鱼爹却配着米饭吃得津津有味。阿鱼看呆了,疑惑道:“爹……你不觉得酸吗?” 阿鱼爹说:“不酸,还 甜的。”见阿鱼懵着一张脸,又朗笑道,“以后你就明白了。在真心 喜的人面前,不论吃什么都是甜的。” 阿鱼娘嗔他:“净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光 转。如今的阿鱼好像真的明白了。 她想,她大约是喜 太子的。 又不由想起南下扬州时,太子那样真挚而坦然地说他喜 她……阿鱼觉得,今时今 的她可以用同样的 情去偿报那份“喜 ”了。 她心头思绪万千,面上看起来便呆呆的,目光直愣愣的望着前面。谢怀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一个卖灯笼的摊头,摊主正在扎兔子灯,兔耳朵尖尖的,肚子两面各自贴了一张“福”,四只兔腿用四个木轮子代替了,简单有趣。 第52章 冰糖葫芦 ... 谢怀璟问阿鱼:“喜 那个灯笼?” 阿鱼抬头看他。本想接一句“不喜 灯笼喜 你”, 想了又想, 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脸却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 连忙别开目光, 朝那个兔子灯望去,道:“家中祖母很会扎兔子灯……以前过上元节, 祖母都会把兔子灯点了, 让我带去秦淮河边玩。秦淮河边也会放烟花的,还有很多画舫,云鬓凤钗的美人就坐在画舫里头弹琵琶,天上水中各自一轮明月, 烟火万千, 景致也是很美妙的。” 谢怀璟认真地听着, 那是阿鱼最烂漫的年华——年纪小小的阿鱼,穿着绣面袄, 牵着兔子灯,绕着秦淮河嘻嘻跑着玩, 想想就觉得可 。 谢怀璟牵着阿鱼往前走,打算买一只兔子灯。才走到拱桥,便 面遇上了几位朝臣。拱桥上人来人往, 原是不那么容易发现彼此的, 但谢怀璟气度清贵,相貌出挑,身边的阿鱼也是仙姿佚貌, 眉眼如画,走在人群中打眼得很,那些朝臣一眼就发现了太子,自然要过来行礼。 谢怀璟心情好,便陪着那些朝臣寒暄了几句。阿鱼闲着无聊,就一边吃冰糖葫芦,一边看远处的花灯。忽然听见有人唤她:“阿鱼。” 阿鱼回头去看,便瞧见一个猪脸面具,面具很大,遮住了整张脸,只 出一双柔和带笑的眼睛,阿鱼却一眼认了出来:“二哥哥!” 傅延之的眼睛弯了起来。他知道阿鱼不会一个人上街游玩,八成是太子带她出来的,便四处望了望,果然瞧见太子正在前面不远处和几个大臣说话。 阿鱼盯着傅延之的猪头面具细看。面具 真,猪鼻子长长的,憨态可掬。阿鱼想象着傅延之那张脸安上猪鼻子后的模样,撑不住笑了出来。 却又起了玩心:“二哥哥,让我戴一会儿这个面具。” 傅延之便把面具摘下来, 出清俊的面庞,耐心替阿鱼戴上面具。一双桃花眼掩在面具后面,眼波微微 转,一张猪脸陡然生动了起来。阿鱼又梳着双鬟髻,发间扎着红绳,戴上面具也不显得笨拙,只觉得灵巧可 。 周遭喧闹得很,车马走动的声音、叫卖声、谈笑声连绵不绝。傅延之忽然想趁这个时机把阿鱼带走。 “妹妹,太后娘娘恩旨,准你我三月完婚。”一阵凛冽冷风袭来,傅延之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阿鱼,“阿鱼,跟我回家吧。” 阿鱼一愣,都没反应过来。傅延之知道这个妹妹除了吃,旁的事都要迟钝些,便揽着她的肩往桥下走,“我们先走,免得太子殿下发觉了……等回家了再跟妹妹细说。” *** 几个朝臣见了礼之后,为了彰显自己上元游玩也不忘国事,便同谢怀璟说起哪些地方天降大雪,应当尽快赈济;哪些官员徇私枉法,应当严厉处罚……谢怀璟原也听得仔细,后来不经意地一回头,发现阿鱼不见了,神 不由一变。 谢怀璟抬起手,道:“别说了。”他四望了一圈,便转身走了。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哪句话惹恼了太子。 谢怀璟沿着拱桥找了一遍, 本没发现阿鱼的人影,他的心止不住地慌 起来,连忙召来隐在暗处的护卫,让他们赶紧分头去找。 但上元节人烟如 ,找人便如同海内捞针,不是易事。何况阿鱼还戴着面具,套着傅延之的披风,仅凭容貌、衣着已经认不出她了。 护卫寻了好一会儿,都没寻到阿鱼。谢怀璟生怕阿鱼被那些专门拐丫头的牙婆诓去了,顿时忧心如焚,想来那些牙婆也无非是为了银子,正要吩咐“去贴悬赏——谁找到了阿鱼,赏黄金千两”,忽瞧见前面那条街上有个背影极其肖似阿鱼。 谢怀璟连忙追上去。那背影旁边是个身姿 拔的郎君,因街上人 涌动,郎君便护着那道背影慢慢往前走。那样亲昵的情态倒不似阿鱼与旁人,谢怀璟一时有些迟疑,旋即便看见那郎君偏首说了句什么,俊秀的侧颜便展 在谢怀璟的眼前。 谢怀璟呼 一窒——是傅延之! 谢怀璟连忙叫上护卫,指着前面那双人,竟有些说不出话来,“拦、拦住他们!” 护卫们立马上前把二人围住,周围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是畏惧又是好奇地朝这儿打量,护卫们将不相干的人隔开,留出一条宽阔的道儿给太子。 谢怀璟深深 进一口气,缓步走到那两人面前。傅延之身边的人果然是阿鱼!戴着不伦不类的猪头面具,手里还拿着他刚刚买给她的糖葫芦。 谢怀璟心中气极。他只是一时不留神,傅延之竟然敢把阿鱼带走! 傅延之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找过来了,但太后已经赐婚,他带阿鱼回家也是名正言顺的。便拱手行礼,道:“殿下,太后娘娘已经……” 谢怀璟怕阿鱼知道赐婚的事,连忙喝道:“你放肆!” 阿鱼还没见过谢怀璟这样声 俱厉的模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谢怀璟瞧见她的动作,也不知道心里是怒还是恼了,但还是竭力摆出温和的笑意,走上前握住阿鱼的手,道:“阿鱼,我们走。” 阿鱼把猪头面具推到头顶,仰首望着傅延之。刚刚傅延之说起“太后恩旨”,她起先没能反应过来,后来才隐约明白太后下了懿旨,让她嫁给二哥哥。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