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来自一次久雨放晴,他罕见有了活动筋骨的兴致。 山道上,他碰上了一次杀人掠货。 本来他该淡淡瞥一眼直接离去的,但一对狈逃生的母子让他意外驻足。 年轻的母亲,抱着三四岁的幼子,哭着拼命往前奔逃。小男孩着眼泪,勾着母亲的脖子伏在她的怀里。 就是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触动了卫诩尘封已久的记忆。 三四岁的他,被抱在一个年轻美妇怀里,那妇人又哭又笑,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的脸上。 卫诩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他小时也是个会哭会笑的孩子。 这妇人的眼泪让他心里难受,他仰脸问:“你为什么哭呢?” 青姬搂着他:“我高兴的。” 她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见儿子了,她附在卫诩耳边:“阿娘见了你,很高兴很高兴。” 卫诩的养母,是个严肃的妇人,不会这般抱着他笑哭,这是一个新奇的体验,但偏偏他并不排斥这个妇人,偎依在她怀里,听着她忍泪哼着童谣。 小时的记忆,基本都因多年苦痛消忘了,卫诩只依稀记得模糊的童谣,和那颇柔软的怀抱。 但前尘旧事,恍如隔世,已失去受情能力的他,既想不通对方为何哭,也没有丝毫共鸣。 不过卫诩当时无聊,又罕见生了那么一点兴趣,忽忆起忠仆死前念叨过的“平海侯府”,他遂去了京城。 很轻易找到平海侯府,他进出侯府无声无息,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那名美妇。 对方老了很多。青姬是抢在主母进门前恶心人的,孟氏表现贤惠大度唯独漠视她,傅竣对子有愧,也不喜青姬伙同养母诞子后再上门的心机行为,基本不入她的院子。 夫主不喜,儿子不知所踪,所有情皆倾注到女儿身上。偏偏女儿婚后不顺,子难熬,常年焦虑,如何不苍老? 卫诩还有个同胞姐姐,嫁威远伯府张家世子。 他又去看了看这个姐姐。 孟氏面甜心苦,给选的张世子样样都不错,就是心里有人,恋慕着家道中落的表妹,娶一年诞下嫡子,就立即抬表妹进门,自此侣情深,生儿育女。 傅氏的子过得苦,婆母丈夫优待表妹,夫同室少有行房,青年少的她如同守活寡,偏大面上挑不出错,她也无法豁出去和父亲哭诉。 其实和父亲哭诉也没用,男人只能出面管大事,张家宠妾不灭,庶子但没苛待嫡子,一切都能用规矩圆回来。最后总会归到嫡母孟氏手里沟通的。 傅氏打落牙齿和血,苦苦煎熬已数年。 卫诩只静静旁观,他也没有其他事做,那一点点兴趣还未消失,他就继续安静看着。 但很快他发现,他的母亲和姐姐并没忘记他。 青姨娘在相国寺给他燃了一盏长明灯,从四岁开始,即使被孟氏打得捉襟见肘的年月,她都从不吝啬于多多置香油。 常跪经,祈祷他的平安。 傅氏也是。 二月初六,傅氏特地回的娘家,卫诩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是他的生辰。 桌子上放了三套碗筷,青姨娘亲自下厨,每样菜都往空座位置一些,又盛了一碗汤,二人道:“瑞哥今儿又长一岁了。” 卫诩突然想起来,他的名就是瑞儿。 青姨娘和傅氏努力笑着,目泛泪光,后又忍不住失声痛哭。这简单的生宴,再次和着泪了下来。 平海侯府是没有庶长子的,二人屏退下仆,不敢声张,抱头痛哭后,母女相扶进了内间抹脸上妆。 卫诩第一次现身,不过他没出现在青姨娘母女面前,他无声在外间立了片刻,静静注视了那二个盛汤菜的青瓷小碗。 许久,他端起小汤碗,啜了一口。 冷冷的,有点咸。 摸了摸心脏位置,忽有一种很奇怪的觉。 只他不懂。 卫诩的血本来是冷的,慢慢的,似乎有了一点点温度,他思维活跃了一些,苍白的子好像也有了点滋味,这种变化他有觉,不过还是不懂。 不过不懂归不懂,他却继续待着,一半时间待在平海侯府,一半时间待在威远伯府。 后来,他杀了张世子的那表妹妾。 这表妹怀孕安分几月,谁知小产了,她索栽在傅氏头上,傅氏好大一场冤屈,虽有娘家撑,但夫终究不而散,她人后痛泣。 卫诩其人,自己生死都不在意,更何况一个外人?他想杀就杀了。不过动手前他想了想,给制造了意外,并造成一个表妹回娘家却私会情郎的场景。 张世子大受打击,傅氏也是个机灵的,趁虚而入,百般抚,又尽心照顾表妹遗下的孩子,说,这好歹是夫君血脉。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傅氏的子终于开始顺心了,张世子终于发现了她的好,夫渐渐融洽,次年还再度有孕,诞下一子。 傅氏幸福生活开始,后威远伯病逝,张世子承爵,她生的嫡长子受封为世子。 闺女外孙地位大涨,青姨娘的子也跟着好过了起来,仆役恭敬有礼了许多,孟氏一贯贤名,也不好加大打力度。 卫诩觉得很舒坦,难得心情不错。 他又留了三个月,就回去了。 之后,他每年悄悄来一次,从不面,就这么无声在暗处看着。 他不恨傅家,确切点说应是无,不喜不怒,不恨不悲,唯一让他有情绪波动的,只青姨娘,傅氏及她的儿女。 嗯,没错,傅氏又生了一个小女儿了。 此时卫诩觉得,其实小孩子也不算惹人厌烦,当然,如果不哭闹的话那就更好了。 他留的时间有时长点,两三个月,有时短点,一两个月,不过他从未打算现身相认。 清冷如卫诩,在这念头一闪而逝的时候,竟生出一丝怯意,他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奇怪的觉让人不适应,他匆匆离开了。 但谁知,这一走,就是永别。 次年卫诩准时又来,他来的子其实是他生辰前夕,可惜这一次他没看见三套碗筷,等待他的是大门紧锁贴上封条,内里空空如也的平海侯府和威远伯府。 傅皇后母子惨遭大难,皇太子及傅氏所有羽随之倾覆。 作为风暴中心,傅氏男丁俱已斩首,女眷幼童判放西南,正等待上路;亲近如威远伯府,同批处决。 卫诩立即潜入羁押犯的大狱,然很可惜,青姨娘傅氏及三个外甥子女,都死了。 大狱寒,身娇体弱的昔贵人本受不住,没医没药,不等放子定下,尸体一批一批地抬出来。 傅氏一对幼子幼女最先死的,病夭,她悲泣搂着孩子的不愿意松手,被狱卒一脚踹中心窝上飞出去,磕到后脑当场咽了气。长子冲上来保护母亲,狱卒刀刃一翻,当场撞死。 青姨娘就在隔壁牢房,悲痛绝,万念俱灰,自杀身亡。 就在卫诩抵达京城的前一天。 忘了说,是因为安王的批示,所有犯才被迁移到这座旧牢的,否则傅氏一对幼子女不会加重病情。 否则只要晚一天,卫诩赶到了,大狱守卫再严密,他也必能将人救出。 最后,他葬岗,找了青姨娘等人的尸首。 …… “她们都死了。” 猎猎山风,卫诩居高而立,他首次褪去清冷的神,目中厉光骤放,一探手,准确无误抓住安王衣领,将其提到面前。 他吐字如冰:“你害了她们的命。” 找到尸首确定死讯后,他的心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空的。 淅淅沥沥的冷雨,一种从未有过的情陡然爆发,他痛极,比当年垂死挣扎痛多了,后者乃体的上的痛,而此刻,痛楚直入心肺,穿透骨髓。 卫诩安置了几人的尸身,立即折返洛京,当时新帝甫登基,正处于权力接之际,各种事情尚在收尾当中。 穿梭各家新贵权臣府邸,他很容易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新帝,安王。 一个主导这场灾厄,一个推波助澜,且直接导致青姨娘等人的死亡。 皇帝身边有隐卫,卫诩硬闯不得,不过可先从安王处着手。 忘了说,这安王是个不安分的,已经拜访过他好几次了。 卫诩那义父,人前还是个名士,他“去世”后,义子卫诩同样出众孤高,于是,这名号也被他继承下来了。 安王拜访了他好几次,卫诩见都不见,对方不死心,折返封地时又来了一次。 卫诩一直跟着安王,这回他答应了。 他和安王一见如故,成为至好友,最后,他应邀出山至踺嘉。 “本来,我打算辅助你得了这天下的。” 先借安王的手解决皇帝,而后,在安王登基的前一天,将其杀死。 终于要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了,突兀失之臂,会比一开始就碰不到要更痛苦万分吧? 傅氏就是这样,她好不容易才出喜幸福的笑容,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一切戛然而止。 青姨娘也是。 “你,你!” 安王惊怒加,正要恨叱,却见卫诩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他左臂关节,倏地一收。 “啊啊啊!!” 铁钳子般的手,千钧力道,“咔嚓”一清脆骨折声起,卫诩竟生生将他肩骨捏折粉碎,这一刻的剧痛触达灵魂,安王陡仰首惨呼。 “后来,齐王出现了。” 卫诩冷冷看着:“你不及齐王,多矣。” 他此时,已深入安王阵营。他发现,皇帝其实并不在意女眷们的生死的,当时他忙着处理其他,是安王强调需迅速斩草除,才彻底将青姨娘等人推向死地。 卫诩的目的,并非得辅助安王得天下才能实现。多出了一个齐王,过程会更跌宕起伏,生动有趣。于是,他调整了计划,皇帝就给齐王了,他专注安王。 杀人不过头点地,怎可让其轻易死去? “狗贼!私生之子,龌龊鼠辈!!” 几次绝望,几次绝处逢生,两度攀上巅峰,安王一次次从高处坠落。他失去了王妃儿女,亲信心腹,和所有兵马,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被始作俑者捏在掌中。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