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我不懵,在和我妈谈话之前我的人生虽然有点扯淡,可还是算得上格,哪怕是那些分分合合啊让我伤透了心的友情情啊都好比男人的疤痕,那都是反派的勋章,是反派的荣耀。 结果忽然间我妈来了一发大的,几个消息就像炸弹一样轰到我面前来了,告诉我说其实我以前经历的都是小事情,其实我还是个幼儿园小朋友,我难受的程度大约也就跟我和小朋友吵嘴之后的心情没什么两样,而且吵嘴还是我自己作的——事实当然不是那么回事儿,领会神就行了。 我有点懵,觉自己以前就是纯矫情,而且还白矫情了。 此刻我正被水波包围,那水的触更像是柔软的凝胶或者沙,能够想象出它会有多强的粘着力合附力,任何被包裹在其中的人不动弹还好,一动弹,就能够享受到那些刚被琥珀包裹住的可怜虫的受了。 但我并没有动弹,而是昏昏沉沉地睡在水中。 那些本来就没有沉睡的记忆躁动起来,侵占了我的全部思绪。 这一刻就像是很多很多年前,我沉没在无尽海里等死。 那时候的心情已经不可考了,尽管我能够想起所有让我心灰意冷的前因后果,但当时的心情反而模糊不清,像是一个成年人隔着岁月回忆当年考试失利后空的教室,心里也知道自己当时特别难受特别痛苦,但就是没办法真正做到设身处地。 一切都将过去。 这句话说了成千上万遍,大概从人类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说起,看起来应该还会继续被说下去,一直说到人类灭绝,但很多时候,人们反复去说一句话,只是因为这句话实在太经典了,经典到没有别的句子可以取代它。 再比如“我你”。 其实我特别理解修士为什么那么冷漠,特别理解修士和凡人迥异的脑回路。我在人间住得越久和凡人混迹的时间越长越能够体会到那种距离,像是地上的人仰着头天上的人弯着,彼此对视,都觉得对方很渺小。 我看着修士,也看着凡人;我既是凡人,又是修士。我站在双方的角度去看双方,多么奇妙,我竟然同时在两个视角觉得对方又伟大又愚蠢。 是我的错,我太贪心了。作为凡人的时候我仰慕修士的自由自在,作为修士的时候我羡凡人的多姿多彩。我没有办法让自己舍弃任何一方,我试图让两者兼容,但影视剧和小说漫画里的无数事实证明了两套人格系统是不可能兼容的,尤其是两者还如此迥异。 妈妈的话像是揭开了我一直戴在脸上的面具,我必须承认,最起码也要承认我自始至终的高姿态。 我没有办法放下身段让自己变得真正卑微,当我卑微的时候,其实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地将自己放置在低位,去谋取我从未有过的全新官。 天道从来不出错,天道从来都绝对公正。我早就知道了,当我一次又一次安然无恙地渡过心劫,无论我有多么深陷于心魔织出的痛不生,事实给了我最鲜明的答案——当我总是能在想要挣的时候挣心魔。 那些我杀死的人,我犯过的罪,从未被我放在心上。 我天冷漠。 只不过我由衷地热作为一个人来思考,作为一个人来伤,就好像我真的被打动一样。我计较于细枝末节,关注每一个细微的角落,就像一个执着的侦探孜孜不倦地用放大镜寻找案件现场每一粒不同寻常的飞灰。 我享受它们。我享受那些喜怒哀乐,乃至于享受所有得到后又失去的过程,像是有些人就是享受把结疤的伤口重新撕开,红褐的硬质结构把相连接的正常皮肤带离,拉扯得非常薄,.出粉白的皮肤,重新撕裂的伤痕小口一样张开,从皮下挤出殷红的血珠。 有些人觉得很恶心但有些人就是觉得很美。 我也没觉得很美,但大概人就是会本能地去追求自己所缺少的东西,我活得太顺风顺水,所以本能地追求伤痕、痛苦和刺,追求一切烈的情和烈的行为。 是矫情的。 我泡在水中想,几乎是漠不关己地做出了评价。 身处的环境不容许神识穿透,我的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又全是水,没有参照物,我也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升还是在下沉,亦或者静止在原处。 到处都是波光粼粼的青,多重层次的青,就好像全天下所有的青颜料都倾倒进一个巨大的玻璃缸,所有的青都处于将近融合却又并未融合的状态,一个系的颜因为层次太丰富,甚至会给人这其中错杂了所有颜的幻觉。 我睁大眼,渐渐看到青中浮现出不断扩大的扭曲的影子。这奇诡的视觉体验就像是我不在水中,而在岸上,而破水而出一般,岑寂的水中忽然游进了无数异兽,它们从头部开始离影,最后轻快地一甩尾巴,整个儿游了出来。 异兽从我的身边悠闲地游过……不,并非游过,因为一条巨大的椭圆形鱼类以翻滚转动的形式冲我游过来,恰好穿过我的身体。我确定我没有到半分不适,这种情况以我浅薄的见识解释,要么就是我是虚影,要么就是鱼是虚影。 显然我不是虚影。 我在水中挣动了一下,奇迹一般的,没有觉到周围胶质触的水有任何拉力,就这么轻轻松松像是在陆地上一样活动起来。 又一条手臂长的鱼游过我身边,我伸出手抓取,合并的手指却陷入鱼的身体。抓握在我的手指停住不动时像从我指中溜走的海水一样溜走了,整体觉和抓到一团海水没有任何区别,而那条鱼灵巧地摆动着尾巴,像是手指穿过了投影仪,它穿过我的手游远了。 我环顾四周,忽而生出一种明悟:这海里面本没有活物,所有的动物植物,本质上说全都是海水。 然后我发觉我在下沉。 以周围的动植物作为参照的话。 下沉的速度并不快,我还有闲心打量那些被我穿过的鱼和彩斑斓的花,假如那些植物是花的话。它们就像是一个完备的生态系统,每一种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上层的鱼绝不会跑到下层去,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绝不逾越雷池一步。 除了一些小型的猎食者,它们窜于各个层面的水域中,能够吃下比自己的体型大上数万倍的猎物。它们的进食过程优雅极了,丝毫也不会显得血腥,因为所有的血都是青的,那些和周围泽不同的血会很快融入海中,而被猎杀的鱼残留的尸体,最终也会化为青的海水。 我能看见,是因为这一转变非常快,快到我还没有远离一个阶段的水域,一切都已经落定尘埃。 越往下海水的颜越是稀薄,到最后海水完全变成了透明的。我踩在地面一样坚实的结构上,左顾右盼,随即我听到一个古老——大概还是没有我妈妈古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可能是一首歌,但更有可能是一段含糊不清的小调,或者词不达意的梦呓。它响彻整个海底(假如这是海底的话),但却并不显得恢弘,若隐若现,半遮半掩,让我想起关于月下鲛人的传说。 不是真的鲛人,真的鲛人唱歌其实一般的,好听,但好听在正常的范围内,人类很难模仿出髓,不过别的异类却可以唱出同样的效果来。 这声音更像是一种专属的鸣叫,就像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 我顺着这声音的方向走,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另一边睡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有点眼。 是惊魂。 啊怪不得他能把我从无尽海里捞出来……怪不得他失踪的功力天下无敌谁也找不着,不出来蹦跶大家能忘记他的存在,原来他就在海底……我想着,走近了去看。 乐声停下来。 他忽然醒了,看见我,目惊愕,口而出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文章,反问他:“我该在哪里?” “岸上。”他说,还是一副震惊不已的样子。 我问他:“你为什么在这儿?”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