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他对此不以为然,私底下觉得那是一种臆想出来的产物,黎以伦也一直未曾遇见让他第一眼就能联想到“肌肤胜雪”这样的女人。 眼前的女孩,年纪大约在二十出头左右,让他在第一眼间从心里忽然串出“原来这个世界真有肌肤胜雪的女人”的念头。 目光从女孩脸上移开,落在她白衬衫上,不,那件衬衫也许一开始不是白的,是接近白的浅,次数洗多了,原先颜已然掉落,变成了那种旧旧的泛白。 女孩还具备一定的察力,短短时间里凭着俱乐部经理的站位就断定他是在场人中最有发言权的人。 目光重新回到女孩脸上,如果单凭第一眼得分的话黎以伦会给女孩八十分,可第二眼之后,八十分一下子掉到六十分。 女孩五官可以算得上眉清目秀,但由于眉形和眼神使得女孩整体给人十分寡淡的觉。 不过,现在不是评头论足的时间,距离三点半就只剩下三分钟时间,他得清楚眼前这位的来意:“请问……” “我叫梁鳕,塔娅姐姐的朋友。”女孩直接表明来意,“我来带塔娅回去。” 话音刚落,被强行按在椅子上的塔娅脚不停踩着地板,类似于“唔”的单调发音也不时从胶布处透出,塔娅看女孩的眼神显得十分不友好,很显然她并不女孩的出现。 “我们在等的人叫温礼安,”黎以伦看了一眼钟表,“除了温礼安之外,我不打算和这件事情毫不相干的人浪费任何口水。”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 “温礼安……”女孩声线变低变沉,“他不会出现的。” 这是这个下午黎以伦第二次听到同样的言论。 “他哥哥举行葬礼时温礼安在苏比克湾参加篮球赛,那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赛事,那场篮球赛温礼安三分球三投三中,两分球九投五中,罚球两罚两中,得到二十一分十一次助攻、八个篮板三次抢断一次盖帽、零失误,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女孩垂下眼帘,声线很淡,“最可怕的是温礼安在参加四场篮球赛中他平均得分为二十一分,这场比赛他的队友教练给他的评价是一如既往、正常、稳定。” 顿了顿,说话的人表情语气更趋向于一个人在荒野中的自言自语:“这个时候,你们也许会想,他哥哥对他也许不好,不,他哥哥对他好得连我有时都会吃醋,一个礼拜要记一次账,这个礼拜赚到四十美元,四十美元中得留二十美元给礼安以后上大学用,十美元给妈妈家用,五美元存着以后娶小鳕,剩下的五美元留着当应急基金,这些温礼安都知道,你们说,他是怎么做到三分球三投三中的?” 眼睫微微在抖动着,眼睫密度和她眉形一样看着很淡,但胜在弧度好看,像折扇,随着那么一抖,不胜负荷模样,像冬季里静悄悄落于某个角落从蝴蝶身上落的灰羽翼,让人忍不住弯捡起,小心翼翼放在手掌心上,细细呵护。 不让它被风吹走,不让它在空气中化为灰烬。 “我是他哥哥的恋人,君浣每次在我面前总是礼安、礼安的,听得我耳朵都要长出茧了,对于温礼安我还算了解,他是不会出现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把塔娅扯进来的,”低语着,声线和她眼睫一样脆弱哀伤,“我们只是连正常生存都成问题的一群人,每年有那么几个月,我们需要到救济中心排队领取粮食饮用水,一旦碰到圣诞节、新年、国庆类似这样的节时,男人们得留在家里陪家人,我这么说您明白吗?” 女孩大致想表示,我们都是一群生活在底层的人,我们连成为你们游戏中的一颗棋子都不配,女孩肩膀的单肩包上某慈善机构标志也似乎间接在证明她的话。 这样的一种形象、再加上那席话把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麦至高引了过来。 拦住打算英雄救美的麦至高,如果黎以伦现在还处于刚迈出校门阶段的话,也许也会像麦至高一样,让女孩带着塔娅离开,说不定还会凭着一时之气对女孩伸出援手。 黎以伦从事娱乐产业,和形形的人打过道。 见他无动于衷,女孩脸转向塔娅,被按在椅子上的人在女孩转过脸去时拼命摆动脚,一副恨不得把人踹到天空去的样子。 女孩扬起嘴角,嘴角的笑意弥漫着苦涩。 “我是塔娅他们家眼里的害人,这事情说来话长,如果不是我对他们家有所亏欠的话……之前和你们提前的君浣是我的恋人,他离开我已经有两年时间,今天是我第一次提起他的名字,”顿了顿,脸转向他们时眸底变得水濛濛,“你们就当做一次慈善,放了塔娅,当是拉了一名伤心人一把,可以吗?” 麦至高那一下力道大得黎以伦需要后退一步来平衡住自己身体,刚站稳,麦至高已经快速往着塔娅的所在移动。 黎宝珠抢在他之前挡住了塔娅,看来女孩的楚楚可怜只对男人有用。 “麦至高你敢!”“宝儿,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麦至高,我为有你这样没任何立场的朋友到可!”“黎宝珠,你闹够了没有!”双方你一言我一语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争吵了起来。 争吵声中混合着度假区经理的劝架,直到…… “礼安哥哥。”孩子呼,脆生生的。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得出奇,所有人脸都转向门口,一抹修长身影出现在门口处,身影背后,光盛极。 小男孩呼着冲向门口,一直被牢牢按在椅子上的塔娅咧开嘴笑,黎家乖乖女正在慌张的整理头发,女孩则是稍微移动脚步,从之前的斜身对着门口变成完全背对门口。 墙上钟表指针指在三点四十分,温礼安迟到了十分钟。 黎以伦有轻度近视,门口处的光亮太过于刺眼,导致于他只能眯起眼睛。 修长身影在小男孩带领下,往着黎以伦的方位移动,黎宝珠和麦至高也一前一后朝他靠近。 当那抹修长身影停在面前时,黎以伦做出连自己也想不通的举止,凭着本能直脊梁,直觉告诉他,怎么也不能被眼前这位戴着球帽,穿着印有某修理厂联系电话工作服的男孩比下去。 男孩给黎以伦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可以把很普通的工作服穿出t台效果的衣服架子,高、拔、比例完美。 很多年后,黎以伦走遍世界各地,邂逅各人种,可就是没有碰到比温礼安更好看的男人,有些人五官比温礼安漂亮可身上缺乏他那种气质,有些人气质比温礼安好可五官远不及温礼安。 在温礼安拿下球帽时,黎以伦第一时间想起和克拉克机场一路相隔的那座天使城,以及天使城另外一个别名——罪恶之城。 关于天使城,黎以伦听得最多的是“你很难把那些蓝眼睛金头发的孩子和他们生活环境联系在一起,当你来到天使城街头,注视着那正在和你推销烟的孩子蓝眼睛时,你觉到了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罪恶所带给你的冲击力,匆匆忙忙给孩子十美元连烟也顾不得拿,夺路而逃,因为你不确定昨晚和你翻云覆雨的女人是不是这孩子的妈妈。”类似于这样的论调。 黎以伦去过天使城几次,他并不认同这种说话,起码,他没从那些混血孩子们身上觉到所谓冲击力。 眼前,此时此刻,他在温礼安身上觉到了那份冲击力,用作为从事娱乐产业的商人角度形容温礼安的话:只需要给他一件简单的t恤外加合身的牛仔,往舞台中央一站,高清摄像头对准他,不需要任何舞美灯光,就可以引发无数女人一浪盖过又一浪的尖叫声。 温礼安除了致完美的五官之外,还有四月天蓝般的纯净气质,就是这份气质带出他背后那座罪恶之城的强烈冲击。 眼前有着四月般天蓝的男孩,那双眼睛也许曾经看过自己妈妈和嫖客间的讨价还价、也许看过街角连老鼠也兴致缺缺的腐烂尸体、也许看过年轻丰的女人体在可卡因的侵噬下变成一具能活动的木乃伊、也许在黎明时分看过把自己吊在树上的老妇人脸朝出方向,曾经有着琉璃光泽的蓝瞳孔变成现如今的烟灰,随着第一缕光的升起缓缓闭上双眼。 人们给这样的城市命名为天使城。 又或许,一切就如黎宝珠所说的,温礼安于这座城市的意义是上帝奉献给那些生活在绝望中的女人们一份最极致的美好。 安吉拉,上帝的信使。 如果你路过这里,请记得,这是一座以天使命名的城市。 第4章 天使城(04) 即使温礼安有着天使般的容颜,即使他言语彬彬有礼,但不能否认地是他迟到了十分钟,以及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傲慢。 这份傲慢还建筑在他收了她一叠又一叠的美金之上。 “宝儿。”看着温礼安,那位五分钟前还一副泫然涕的女孩一半身位已经隐在温礼安身后,当事人已经出现,不知道现在的她脸上是否还挂着楚楚可怜的表情,温礼安的肩膀挡住女孩的脸,黎以伦只能作罢,“宝儿……” 回过头去,哭笑不得。 黎宝珠俨然被她的安吉拉漂亮脸蛋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不是说只喜人家声音吗? “黎宝珠!”黎以伦加大声音。 黎宝珠这时才回过神来,往前一步挨着他肩膀站着,声音也没有了之前和麦至高吵架的那种凌厉劲,在他的示意下呐呐地:“你……你好,我……我叫黎宝珠,很……很抱歉耽误你……你的时间,请……请你相信我……我,我没有恶意,我……” 用了将近十分钟时间,黎宝珠这才把事情前因后果,以及她想表达的都说出来。 说完,傻傻呆呆看着温礼安,当温礼安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一张脸涨得像红番茄,结结巴巴说出:“你不要……不要生气,我……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这会儿,黎以伦一点都不愿意把眼前这位结巴姑娘和自家那位同时收到哈佛、麻理抛出橄榄枝的妹妹联系在一起了。 “你想让我参加你的生会吗?”温礼安询问黎宝珠。 “是……的。” “你很喜我的声音吗?” “是……的。” “可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为……为什么?” 这时黎以伦有点坐不住了,另外一个人比他更坐不住,手掌往前一伸,一推,学过咏拳的麦至高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让温礼安一个踉跄。 可,温礼安纹丝不动。 “别装了,宝儿给你们俱乐部工作人员送钱的时候我都在场。”麦至高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嘲,“你想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只要你让我们家宝儿开心就可以了。” “麦至高!”“笨丫头!”两人又互呛起来。 温礼安目光第三次往着墙上的钟表,黎宝珠迅速停止斗嘴,呐呐地:“你……你赶时间吗?” “昨天,是我在拉斯维加斯俱乐部工作的第一百二十天,在这一百二十天里我出了工资从来没有收过额外的费用,至于你们想给我的钱最终去了哪里我并不清楚。”温礼安不余不慢说出。 麦至高想再来一击咏拳。 “麦至高。”黎以伦低声叱喝,麦至高不甘不愿收回手。 “这话听在你们耳朵里一定很不可思议,对吧?嘿,学徒,看清楚!看清楚你现住的地方,那叫人居住的房子吗?”缓缓环顾四周,淡淡语气,“我也想摆这种生活,我也考虑过收下女人们给我的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这世界哪有免费的午餐,如你——” 说到这里,温礼安目光直直投向黎宝珠。 淡淡语气多了一丝嘲:“你号称喜我的声音,可不也打算用一万美元让出现在你的生会上吗?” 黎宝珠垂下眼帘。 “一旦我收下女人们的钱,就意味着,我得和她们约会,说讨她们喜的话,甚至于陪她们上,这将会让我极为不舒服,其不舒服程度远超机油味汗臭味。” “如果还不相信的话,我们建议你们报警,只要你们花点钱,这里的警官们会让你们看到他们的办事效率,”温礼安第四次去看墙上的钟表,顿了顿,“前天,我听说过这么一件事情,我们俱乐部经理递了辞呈,据说,他忽然间得到一笔意外之财,希望我说的能成为你们讨回钱的线索。” 说完温礼安拉起小男孩的手,朝着塔娅走去。 在黎宝珠的哀求眼神中,黎以伦也只能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架势,在他眼神示意下三名保全人员挡在温礼安面前。 此时,黎以伦心态有点微妙,那种微妙心态应该源自于身份所带给他的优越,那只是一名看起来年纪不到二十岁的汽车修理厂学徒。 目光不经意往左边一扫,那女孩还站在那里,女孩名字叫梁鳕,名字倒是符合那种人如其名,类似于叫梅的女孩会让人联想到坚强。 不久之后,女孩的名字在黎以伦眼中有了新的译意。 鳕:极寒地带,深海生物,洁白如雪。 为什么那天会特别想秀自身身份的优越、以及目光会不经意去找寻女孩的身影,无非也是在那么猝不及防间掉进那水濛濛的眼波底下。 当天那份微妙心态也许可以解释成:想在自己心有好的姑娘面前凸显能力。 挡在温礼安和塔娅之间的三名身材强壮的男人足以构成一道不错的防火墙。 温礼安脸上没显示出任何情绪,倒是那位小男孩小小的拳头频频打在三名男人身上,几下之后被那位叫做梁鳕的女孩给拉住了。 “那些钱的去处我们也懒得去追寻,但……”黎以伦一把表情不安的黎宝珠揽到跟前,让她更靠近温礼安,“但我们家宝儿说了,想请你参加她的生会,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出现在她生会上,你应该也知道,这里的人只认钱,从警察、到公务员、到打手,哪怕你在我妹妹的生会上表现出一丁点的不甘愿,我保证,麻烦事会无休止找上你,乃至你的亲人朋友。” “你百分之百肯定我会出现在你妹妹生会上?”温礼安侧过脸来,问。 “我想不出来你不出现的理由,”黎以伦耸肩,目光再次从梁鳕的那个方位轻飘飘掠过,落在温礼安脸上,“在十几分钟前,你的心上人、还有据称你哥哥恋人的人都信誓旦旦说你不会出现。” “你应该把我妹妹请你去参加她生会这件事情当成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也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曾经闹过绝食,现在再回想当时我都忘了是为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那空着肚子的六十几个小时只体会到一件事情,骄傲不是面包。” 温礼安出自出现后的第一次笑容,牙齿整齐洁白,配上清澈眼神,有着特属于大男孩的那种干净透亮。 “这与骄傲无关,”往左侧移动几步,温礼安和黎宝珠变成了面对面,“你喜我的声音?那种觉我想我理解,喜的声音再加上那样的舞台形象,在某一个瞬间让你产生了不顾一切的念头,它们在你心目中二者不可缺一。” “假如所谓你喜的声音配上平淡无奇的形象,又假如那样的形象配上一副普通嗓子,你也不会盲目地把一叠叠钞票到素不相识的人手上,因为你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你做出那样毫无理智的事情,更别谈把一个人到这里来以此作为威胁了。” “我……”黎宝珠看完温礼安,又去看麦子高,最终垂下眼帘。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