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见他俩你来我往臭味相投,欣地说,“阿荣你现在活泼多了,我记得你在曼殊院的时候一天老发呆,傻乎乎的,一点都不机灵。” 阿荣不好意思道,“那时刚没了爸爸,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青期的茫嘛。” 大师兄随口问,“那你现在不茫了吗?” 阿荣一怔,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笑着看自己的步朗尼,轻轻地说,“我想做一个不让别人失望的厨师。” 步朗尼原木是一副寻常客套的笑脸,听了他这话,慢慢绷直了上翘的角,象牙的肌肤泛起红晕,卷翘的长睫遮住了低垂的碧绿眼眸,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声音,阿荣依稀辨认出那是一句“真的吗”。 又酸又甜的情在口窜,那是昨夜隐约来访过的莫名汐,随着他心情晴不定而泛滥或者退缩,阿荣偷偷看着大师兄的脸,故作镇定地笑道,“那大师兄看我能做到吗?” 大师兄道,“我不是已经称赞过你了吗,这道菜的手艺足以让你在曼殊院混到上灶台的资格了,要是你留在这里打杂,就算我亲手教你,你进步得也没这么快。”他自嘲地笑道,“步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藏龙卧虎,你才入门半年就能做到这个程度,我们曼殊院的传承就差很多了。” 步朗尼这才吃惊地看着他说,“大师兄,阿荣真的这么厉害了!” 大师兄慎重地点点头,“小步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和尚,自然不打诳语,跟其他学徒比我不知道,但是阿荣的进步的确是相当不俗了,假以时必将超过我。” 步朗尼手指遮住鼻子了一口气,眼睛连眨了好几下,“是吗,我,都没有看到阿荣的进步吗?” 从一开始就怀抱了过重的期待,从没考虑过自己的标准是不是太高,只是焦虑着阿荣再努力也不够,恼怒着他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更强硬的支撑,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忍耐着种种力默默奋进的阿荣,已经走得比一般人更远,做得已经比一般人更好了吗? 从“青期的茫”着的小徒工到“假以时必将超过曼殊院大师兄”的厨师,黎向荣付出的努力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承认,他的水平没有得到公正的评价! 因为步家的厨师们不会降低自己的要求来肯定他励他,他就会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没有天赋的废材! 大师兄接着说道,“金刚经有云:世尊说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即非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名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什么意思呢?诸法皆空,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都只是假名称呼,不是这种种的真实存在,顺应世俗,我们才有这些称呼。”大师兄神肃穆,目光睿智,“我们知道,再美好的食物,再美妙的音乐,都是虚幻的假象,但是对于世俗人来说,追求身心的享受是一种本能,而众多的餐馆众多的娱乐场所就是为了足人的本能,小步施主,你家的美食一定要是世所罕见的珍馐,厨师必须手艺绝伦才有一席之地,但是你所知道的厨师,也只有你家的厨师,阿荣在你家想必也是表现平庸,这都是你见,我从人见来看,阿荣可谓一千里,我们让更多人来评价,也许还有不同的见解,对不对?” 步朗尼心悦诚服地低着头道,“确实如此!” 大师兄慈地拍拍阿荣的胳膊,“一直在爬山,只望着遥远的山顶总觉得还有很长很远的路,但是你也要看看脚下,你已经走了很多路程。志向高远是好事,但是一味追求太高的位置,会让你丧失自信,也丧失进步的乐趣。” 大师兄的话语如同清凉的溪,浇灭了黎向荣的妄自菲薄也浇灭了步朗尼的急于求成,两个年轻人仔细悟良久,发现长期困扰自己的愧疚和焦躁找到了出口,沉积在心底的郁闷终于消散些许。 阿荣溜着鼻子道,开朗地说,“大师兄,你真该去讲经啊,做饭可委屈你了。“ 大师兄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道,“讲经是度人,做饭何尝不是度人?素素鱼,人们皆以为荤味,他们明知是假,还要仔细辨别看到底是何种材料,愿众生都能明白,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黎向荣和步朗尼对视一眼,严肃道,“谢师傅教诲。” 大师兄呵呵一笑道,“我啰嗦得太多啦,不耽误你们时间了,阿荣你还是多多练习吧,要早成为顶级厨师还是不能有丝毫松懈呀。” 阿荣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大师兄摇摇手,慢慢踱出了厨房。 眼见大师兄魁梧的身子走远,步朗尼才长出一口气道,“我的天,这和尚太有魅力了,说话好有哲理。”他对阿荣眨眨眼睛,“很关照你呀,他以前就是你师傅吗?” 阿荣摇摇头,“他是大师兄,和你们步家一样,上面还有退隐了的师傅,我在这边也只是小徒工,没有正式入门的,不过要是我呆得久了,应该会拜他为师父吧。” 步朗尼奇道,“他也不是你的师父?那你的师父到底是谁?这么神秘,叫你坚贞不屈不改投门庭?” 阿荣嘻嘻一笑,“我师傅,是个死了很久很久的死鬼罢了。” 阿荣说得半真半假,自认为没有骗人,而步朗尼想起他突然过世的父亲,自失言,颇为歉疚。 阿荣自顾自地重新收拾炉灶,接着练习,面容恬静,微微翘起的角出他心情很好,果然人都是需要被不断肯定和励,才有更多的勇气去坚持和努力。 步朗尼斜倚在门口,忽然说道,“阿荣,宁为头不为牛后,你在步家总也得不到肯定,有没有想过换一个更宽松的地方,或者是自起炉灶?” 这些话冲口而出,连布朗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话语中蕴含了多少不安和试探。 阿荣楞了楞,微笑道,“不是吧,老板,你想开了我吗?” 步朗尼慌地大声否定,“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心脏咚咚跳着,全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步家,我宁可走的是别人!” 阿荣见他反应剧烈反而吃了一惊,细细观察步朗尼的确急得脸通红,正道,“我以前到呆在步家的确辛苦,但是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学徒本身就要吃苦,我并不委屈,再说还能拿到一点薪水,”他放低声音小声道,“曼殊院可是没工钱的,我就当进了包食宿还领钱的厨师学校啦,那点苦又算什么呢?” “我师傅说过,在一个严苛的环境里更有力于个人成长,也许我现在去别的地方可以有不错的待遇,但是我成为顶级厨师的机会肯定会小于呆在步家,对吧?”阿荣笑得很坦率,“我也知道留下来不容易,何况何之山说了就算我能上这道菜也叫我离开,但是朗尼,就算那样离开我也不后悔。” 步朗尼沉了脸,“叫谁走不是他说了算!” 阿荣抬手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很认真地说,“我有做那道菜的理由,为了我的师傅。” 步朗尼微微一窒,虽然腹疑问也没有再说出口,静静地望着低头忙碌的阿荣,看静谧的光在他身后缓慢地移动。 作者有话要说:徐疾大爷的故事 作为师傅来说,徐疾无疑是不称职的,这一点灵异的成分其实并不是为了塑造阿荣因奇遇而成为传奇,阿荣首先要知道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么,才能自主地去追寻,而厨艺是一项踏踏实实的技术,必须经过长时间的锻炼,徐疾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利用阿荣来完结自己的私心,他要做的那道菜,他想再次看见的那个人,与他的前生有莫大的关联,请各位亲们再耐心一点,徐疾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配角,在黎步的情中没有决定的作用,但是阿荣的进化在此时才要开始。 40 40、38 ... 38. 一周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步朗尼就该开学了,只能先行回去,而黎向荣还呆在曼殊院,要益求地练习。 不仅是一次又一次重复地做着“鼎湖上素”,更要学习或来源于大师兄或来源于徐疾的各种素菜谱,类似的菜型可以更好的锻炼厨师的控制力和创新力,而每一点滴的进步都是成功的基石。 大师兄教授了一道八宝素烩,是用莴笋、胡萝卜、白萝卜、冬笋、红苕、青菜头分别洗净,切片,在沸水内焯至半,用清水漂凉,将材料摆成风车形状,浇上素汤蒸,最后装饰番茄,勾出明油亮芡,彩鲜,清淡口,正是传统四川名菜。 而徐疾传授的芥蓝菜心这道改良版浙菜,芥蓝绿似翡翠,大白菜心白如凝,用了蒸制的手法,汤汁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蘸上由北方的甜面酱与浙江的黄酒、香醋和酱油混合特制的酱料,将芥蓝的清脆鲜辣和菜心的甜绵柔烘托得恰到好处。 阿荣据妈妈的做法将新鲜的丝瓜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用香油煎了,又酥又香,竟然让徐疾和大师兄都赞叹不已。 这天知客长老吩咐大师兄做几道好菜招待贵客,大师兄对黎向荣说不如我们各做两道,听听客人的评价,既能互相促进又能看到缺陷,报备长老之后两人就分头忙碌起来。 时值初秋,正是丰收季节,寺院所产的瓜果蔬菜各式各样一应俱全,来曼殊院礼佛吃斋的香客来往如织,大厨房里的师傅和雇工们忙得脚不点地,黎向荣见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子暗自吐着舌头道幸好跟着大师兄混还比较轻松。 可是要做出足够水准的菜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啊。 菜谱定下来凉菜:酸甜菜花、炝莲菜、蒜泥茄子、西芹桃仁,都是按照时令准备的开胃菜,工艺简单而滋味悠长,大师兄的调味技艺可谓登峰造极,黎向荣试吃之后赞不绝口。 大师兄用干净巾擦着双手道,“比起步家凉菜如何?” 阿荣笑嘻嘻道,“步家菜哪有这么简单,全是一些复杂得不得了的东西,那凉菜都是富贵人,跟您这不好比。” 大师兄不在意地说,“花了那个钱当然要吃够费功夫的东西,我们这里因地制宜,客人只能随俗了。”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