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筠要赶在周沉回汴京前离开,又将阿砚托付给蕙哥照顾。 临行那,沈家庄的人一路送了很远,怎么也不肯回。沈若筠嘱咐沈力带庄里人回去,“这里算是我在汴京的家了……我们都是大难没死的人,想来后福不远。” 沈义山领着庄内人道:“二小姐若有需要,但凭差遣。” 航行闲暇,沈若筠继续画立式车零件图,休息时就听菡毓与狄枫因“等会沈蓟睡醒,谁陪她玩”而斗嘴。 节青发挥着与鲍娘子学到的手艺,不重样地研究吃食。不秋、苍筤与乐安几个都闲不住,比着谁打的水漂石子跳得更远。 沈若筠看了会,觉得若是能如他们打水漂这般,将猛火油改成这样的炸药,投掷后炸开,在战场上必是好用的。只是若要投掷,如何控制点火时间是个问题,处理不好就极为危险。她拿炭笔将这些问题都记了,对着陆蕴留下的笔记手札,逐个考虑。 早园给她茶,又安静地在一旁绣给沈蓟做的虎头鞋鞋面。 船行至杭州,出了渡口就能进城,却见这里一派祥和,站在此地,很难联想到两路之隔的汴京城,正深陷水深火热之中。 因从北边来此地避祸的人极多,客栈多是通铺。林君匆匆寻了个两进的小院买了,杭州地贵,却也顾不上还价。买了院子,又置了不少家具。一行人忙忙碌碌收拾起来,沈蓟就被安置在一个柳藤编的摇篮里,倒也不哭不闹,看着大人们进进出出。 沈若筠的住处不必吩咐,林君置了大书案,先布置了书房。 休整两,林君才去城里寻易风。倒是也好寻,卧雪斋被他们改作未雪斋,在一众脂粉店铺中显得格格不入,问了几家便寻到了。 易风见沈若筠来了杭州,喜上眉梢:“可算将二小姐盼来了。” 沈若筠忙问他,“陆蕴呢?他怎么没与你在一处?” “三个月前,陆管家从冀北回来,就跟一商队出海去了。” “三个月前?”沈若筠思量,“他是不是去冀北打听我姐姐消息了?” “自将军和亲,陆管家来往冀北三趟了。最后一次回来后,绘了车辇地形图,叫我给你。” 虽未见到陆蕴,但知道他在为长姐奔波,沈若筠心下十分。她估计陆蕴也非无端出海,而是被什么事绊脚了。 易风又与沈若筠详讲了杭州未雪斋的生意,因没有米酵水,这里只售卖玉容珍珠膏,生意不如在汴京时好。 “咱们在汴京做的不只是脂粉生意,而是教那些贵人拿来炫耀、充面子的。”沈若筠安他,“我先将那些方子都写了给你,珍珠膏易制,等米酵水有了,加上益母草玉泽面霜,就不怕拉不开差距了。” 沈若筠说着,早园就在案边铺纸磨墨。沈若筠一样样将汴京卧雪斋的秘方写了,又将之前做米酵水的心得一并附上,晾干后给易风。 “你先将物品备了,等我见了外祖母,再去你那细看。” 易风如获至宝,又与沈若筠道,“这里的账俱在,我明便搬来。” “无事,眼下都是小账,咱们要赚大钱的。” 沈若筠想着,既然陆蕴不在,就不等他一道去采石脂了。大量石脂要分离、存储、运输……人力开销大,需要银两支撑。 易风抿嘴笑道:“我们在杭州,除了未雪斋……还有一钱庄,小姐还是看看账吧。” 沈若筠一怔,忍不住想笑,“是了,有陆蕴在,何时愁过银子事。” 晚间热闹散场,沈若筠在案前,给外祖母家写拜帖。 沈蓟刚刚被喂了,在她榻上玩,此时睡得正香,萌态可掬。沈若筠歇笔,凝神看她许久。 父母子女,是与生俱来的牵连,如何能说断便断呢?若是当年苏沈两家没有两地分隔,苏氏多回几趟娘家,想来外祖母也不会这般绝情。 拜帖送上门,等了三才有回帖。沈若筠不明白苏家是何态度,就不打算带女儿一道去了。她换了一身藕荷素罗褙子,坐车去了苏宅。 苏子霂的子蒋氏一听是她来了,亲自到正门她,见了沈若筠也是一怔,“原你舅舅与我说时,我还以为他夸大了些,没想到竟是真与小姑长得极像……我刚刚一见你,还以为就是她。” 沈若筠闻言猜出她身份,福身道,“见过舅母。” 蒋氏上前扶她,“一家人就莫要多礼了。” 她领着沈若筠进苏家内院,与她解释,“你刚送了帖子来,老太太发了脾气,说不见你。你不知道她子,往里最说一不二,她既发了话,我们也不敢再提。可她呀,自知道你来了杭州,就整惦记着,你舅舅又劝她,说你是小辈,哪有无端牵连你的道理,不若见见……这才耽误了几。” 沈若筠点头,她记得祖母说过,外祖母口才了得,想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你等会啊,顺着她些。”蒋氏叮嘱她,“她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你也忍忍,万不可与她顶嘴。” 沈若筠本就是来拜见长辈,自是无不应的。 不一会儿,两人便至苏老夫人住的明德院。蒋氏嘱咐沈若筠在门外稍等片刻,她先进去报与苏老夫人。 沈若筠心下也有些忐忑,她静静地等了片刻,又听里面传来争执声,觉得大为不妙。外祖母怕是今心情不佳,不愿见她了。 她正想着,蒋氏又出来接她:“好孩子,教你久等了。” “无事的。” 蒋氏拉了她的手,小声解释,“她不是不愿见你,刚刚我与她说你来了,老夫人脸上喜都藏不住。是屋里一个丫头多了句嘴,说老夫人其实惦记着呢,梦里都会叫你娘的名字,才教老夫人生了气……” 丫鬟掀开帘子引两人进屋,蒋氏就拉着沈若筠上前,笑着对苏老夫人道:“孩子都在外等了好一阵了,瞧瞧将人吓得脸都白了,还以为外祖母不肯见呢。” 苏老夫人正要出声,可目光一落到沈若筠身上,便怎么也移不开了。 沈若筠给她行大礼:“见过外祖母。” 苏老夫人双手发颤,话都说不出来了,忙去看蒋氏。 蒋氏会意,上前扶起沈若筠,“好孩子,不必拜了,快上前去教外祖母看看。” 沈若筠见此情容,知道外祖母不会撵自己走了。她徐徐上前,又唤了一声:“外祖母。” 苏老夫人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别过脸去了。沈若筠猜测她往必是没少惦念苏氏,偏还不许旁人提,心下定是十分煎熬。 “外祖母。” 她勉力想出一个笑来安老人,可想到苏氏,也忍不住难过,“我娘一直都惦记您的。” 苏老夫人听她如此说,双颤了颤,表情也凝重许多。 沈若筠还想与她说说苏氏,却被苏老夫人搂入怀中,痛哭道:“宓儿……宓儿……” 沈若筠被外祖母抱着,见她如此伤心,不知道要说什么来安她。她又想到苏氏是因生她而死,哽声道:“对不起……” 蒋氏见状,也忍不住落泪,劝了好一阵才将两人分开,嘱咐丫鬟端水来给二人盥洗。 苏老夫人哭过一场,再看沈若筠,瞬时亲近许多。叫她坐在自己身侧,细细问道:“汴京那处打了仗,你来杭州,可有落脚地?” 蒋氏也问:“我听说你嫁了中书周家,可是与夫家一道来的杭州?” 沈若筠摇摇头:“我与周家二郎早已和离,眼下住在芍药桥。” 蒋氏自觉失言:“是我不是,说话了。” 沈若筠忙与她道:“舅母不必在意的。” 苏老夫人经历事多,已猜到几分,必是周家看不上沈家门第,才敢如此,中气十足道:“无事的,你现下到了杭州,便搬来这里住。我与你舅母,给你挑更好的人家。” 沈若筠连忙拒绝,“外祖母有所不知,我已有一女,不愿再嫁。” “既有孩子,为何和离?”苏老夫人眉角飞得老高,“他家怎敢这般待你!” 见苏老夫人愤愤不平,沈若筠估计若是周沉在此,苏老夫人必要打他一顿才解气。又想到若是祖母还在,一定与外祖母是一般反应,便觉心下暖烘熨帖。 她刚要将和离事细细分说,一开口却叫错了称呼:“祖母……” 此言一出,沈若筠都有些意外,忙要改口。 苏老夫人摆手道:“佘氏不在,你就只管叫祖母,加什么外字。” “您别生气,和离一事是我自己提的。” “这人抛弃子,不是好物。”苏老夫人还是气愤,嘱咐蒋夫人,“你将他家的女眷都打听清楚了,若来杭州,不许与他家来往。” “周家不知我在此,万望祖母与舅母莫要与人说。” 苏老夫人明白她用意:“这是自然,若叫她们知道,为了脸面,说不得要来争孩子。既和离,孩子就不能给他家。” 说了好一会话,蒋氏又叫人在老太太院里摆宴。 苏子霂的两个女儿已出嫁了,沈若筠今就只见了表哥苏明珏与表嫂姜氏。沈若筠与两人一一见礼,苏明珏长子苏昶七岁,次子苏航五岁,都十分知礼。 酉时三刻,苏子霂也回来了,沈若筠便跟着蒋氏去见舅舅。 苏子霂先听蒋氏讲了苏老夫人与沈若筠相见的情形,欣道:“想来母亲以后会释然许多。” 蒋氏笑道:“我瞧也是呢,原一直心里念着又不许提,都成心病了。” 夫俩说完,蒋氏便留沈若筠与苏子霂说话。 苏子霂也觉得她搬来苏家好:“汴京被辽人洗劫,怕是要几年的。你既在杭州,不妨搬来这里住,还有些照应。” 沈若筠婉辞:“沈家人多,便不来叨扰舅舅家了。” 苏子霂问她:“你与周家二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前些子还听说你与他在一处,怎么又和离了?” “我与他去岁便由官家做主和离,周二郎如此行事,是为了打着我家旗号,谋些好处。”沈若筠道,“我已经让他以为我在战中殒命,舅舅可别说漏了。” “你这孩子……”苏子霂想说怎好这般行事,也没个忌讳,又想她身边无长辈可替她出头,万事只能靠自己,又不忍多说什么了。 “你既来杭州,得空多来府里走动走动,若有需要帮忙事,只管开口。” 沈若筠倒真有一事要请他与蒋氏帮忙:“我想着,我在此总要与舅舅家来往的。若是舅舅方便,可否替我做一假身份?” 第九十四章 明琅 苏子霂闻言,按捺下要认她作苏家女儿的冲动想法,此事还得先与苏老夫人商议。 蒋氏娘家在苏州,听了此事,便想要安排沈若筠为娘家侄女。 苏老夫人不同意:“我之前想着,若是子宓守寡,就接她回苏家来住,叫她孩子也跟我家姓苏。眼下这孩子无依来奔,可见天意如此。” 苏子霂见母亲发了话,将自己想法道出:“我也是如此想,若有外人问,只说是我的小女儿,因出生时体弱多病,自小寄养在寺院里。如今外头了,才回家来。” 蒋氏道:“这个说法好,年岁也对得上。” 三个长辈敲定了沈若筠身世,又争着给她起名字。 等沈若筠再携沈蓟登门时,便有两页红纸的名字等着她来挑,顿觉受宠若惊。 她福身谢了诸位长辈,接过细看,觉得苏明琅这个名字好。 明琅玕,也是她在沈家住的明玕院的由来。 她有些舅舅用心,苏子霂却摆摆手,喜滋滋去抱苏老夫人怀里的沈蓟。 苏老夫人不情不愿地将孩子递给他,附送一记眼刀:“你小心些,不要摔了小囡。” 苏子霂无奈道:“母亲,我都是当祖父的人了,怎么就不会抱孩子了?”zZwTWx.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