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的手上被沈若筠的指甲划出血痕,却也不愿松手。 沈若筠心下着急,脑子却清楚许多,诈他道,“周沉,你心里的那个人,是多络吗?” 周沉震惊更甚,指尖了力。 沈若筠趁机挣开他,又从他表情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觉得许多事都清晰起来,“原来如此。” 她无时辰可以耽误,却见周沉还要拦她,拿话堵他,“你这般行事,不会是又移情别恋,舍了多络,喜上我了吧?” 周沉被她话里的“又”、“移情别恋”一刺,本能反驳,“我怎会喜你。” 他似是在搜肠刮肚地找自己不喜沈若筠的理由,却发现沈若筠其实没有什么缺点,“我自认识你,便未想过你我会有什么可能,故即便娶了你,也不会喜你。” 他说完此话,只觉得像是拿刀剜了心瓣,一时不敢去看她是何表情。 沈若筠嗯了声:“东梢间书案的屉里,有我写好的和离书,好些呢,你自己挑了拿去官府吧。” 周沉这才恍然,自己着了沈若筠的道,可说出口的话又覆水难收,只能拿和亲吓她,“你可想过去,和亲会过什么子?” “正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同意她去。”沈若筠道,“其实这些年,我安享沈家富贵,生平也无什么憾事……” “那陆蕴呢?”周沉似抓住了最后一稻草,“等陆蕴回来……” 沈若筠打断他,语气肯定,“陆蕴他不会拦我的。” “他一定会的。” 周沉其实最讨厌沈若筠提起陆蕴时的那种笃定,好似两个人心灵相通,没有隔阂。他又想起周妤还在外面车上,“阿妤若是想你怎么办?” “周沉。”沈若筠觉得他话十分可笑,“阿妤是你的妹妹。” 沈若筠思及此,眼泪又忍不住一连串往下落:“阿妤尚且会想我,那我又该如何想她呢?” 周沉这才发现,沈若筠对很多人都好,但一直不在她身边的沈听澜,和这些人完全不一样。她失去沈听澜,并不是斩断了与沈家的羁绊,而是牵扯更甚。 “好好对多络,她自小便不容易。” 沈若筠与他好赖话说尽,便不再搭理他,见他还要纠,索叫沈力带人撵他出府。又去吩咐人套车,她本想骑马,可对自己骑术有自知之明。几个丫头都闹着要一起去,沈若筠却谁也不想带。 她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何苦叫四个丫头一道去送死。多年相伴,早就把她们看作自家人了,且既是和亲,那必有女陪嫁的。 “原是想着,若你们想跟着我,就一直跟着;若想嫁人,便叫林君替你们留心留心。”沈若筠语气平静,“不过我觉得嫁人不是好事,很是麻烦,你们的事,就自己拿主意吧。” 节青和不秋、苍筤是看着沈听澜和亲的,原就急切盼着沈若筠回来。此时听沈若筠似在代后事,跪地哀求:“我们不愿出府,愿意跟着小姐。” 节青说完,磕了个头,不秋与苍筤也跟着,声音脆响。沈若筠心里心疼,却不去看她们,只道,“你们若是不愿意出府,等长姐回来,就留在她身边……我不在,她便就是我。” 早园一直跟着沈若筠,此时已清楚沈若筠心下打算,劝她道,“就算是小姐想要代替将军,不妨将我们带上……便是刀山火海,我们都愿意陪着小姐的。” 沈若筠并非不想要她们陪在身边,只是此行,她已在心里生了死志。 她将几个丫头一一扶起,吩咐道,“你们帮我照顾好齐婆婆,别将此事告诉她。” 节青落泪:“小姐,就留我们跟在您身边吧。” 苍筤平少语,此时也哽咽道:“此行危险重重,还是带上我们吧。” 沈若筠看着四个人,似是在心里做什么抉择,最终还是不愿带她们,故作轻松道,“不了,也许我去去便回了呢?” 节青还说什么,早园与不秋都跪着不起,沈若筠佯做生气,“我叫你们留下便留下,哪这么多的话。” 说完,她大步离开了院子,到院子外才忍不住掉了眼泪。 沈骐与沈豹已经备了马车,沈若筠临离开沈府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走得匆匆,沈若筠只带了曼陀花研的粉末,此物投水,可叫人昏睡。沈听澜肯定是不愿她来替嫁的,自也不能直接说,只说是来送她的。 要到辽国时,再找个机会,来一个偷梁换柱,叫沈骐与沈豹带姐姐先去杭州,替她见一见外祖母。 到时候她要想法子说服耶律璇……若有万分之一机会,得祖先保佑,叫她取了他狗命才好,替父亲、祖母报仇。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沈若筠吐了两回,什么也吃不下,还觉得这样太慢了些。 可她往骑马少,若是骑快马,又怕自己会被马甩下去。 三人又赶了一夜的路,沈骐发现有人正跟着他们,影影绰绰的。沈若筠也看了看,觉得马车迟早会被对方追上,便想骑马甩开对方。 她想出一个法子,撕了件衣物,编了布条子。一端系在上,又将那一端紧紧系在马鞍上,这样可以防止自己被甩下马去。 这个法子很有效,虽被拉扯得难受,但也不必担心被甩下马去,可以急行军。一行人一刻不得休息,弃车换马往前赶去。 三个人又赶了大半的路,跟着的人却还隐约可见。 沈若筠估计这是周沉为了阻拦自己,找来的人。 他们成亲前若测过八字,结果肯定是大凶。不然为何周沉此人,尽坏她事。 沈若筠心下一急,双腿夹紧马腹,拿了马鞭对沈骐道,“咱们甩开他们!” 她想甩开跟着的人,连着加速了好一阵。 马匹疾跑而去,扬起一阵厚厚的尘土。沈若筠紧紧拉住缰绳,心里害怕起来,又想若是沈听澜,必是制得了这样的马。 她回来时,沈若筠想要她教自己骑马,这是她以前就答应过的。 也不知为何,这件事好似总不能完成。 沈若筠正想着,身下的马骤然一停,似是磕到石头伤了马蹄。它长嘶一声,撅起两只前蹄,沈若筠没拉住缰绳,猝然被它甩落。系着的布绳拉扯多次,不堪重负,断裂开来,她直直地摔了下去。 赶来的沈豹忙吹了哨,将那匹马引开了去,才没踩踏到她。 “二小姐!” 沈骐控了自己的马,下马去扶沈若筠,见沈若筠浑无反应,又摸到一手温热粘腻的血。 他一时不敢再动了。 “二小姐……” 沈豹跑过来,见沈若筠摔的地方下有一摊石头,上面还有未凝固的血迹。 他吓得魂飞魄散,忙伸手去试沈若筠的鼻息,又撕了一块衣物,简易包扎着伤口,打算先去附近的医馆求医。 沈若筠落马那刻,有一瞬短暂失神,不知自己是在做什么。 等她再醒来时,看见自己身边围着的很多人,有祖母、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苏氏、还有只看过画像的父亲沈钰。 他们围在她身边,佘氏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疼吗?” 沈若筠想要撒个娇,佘氏却板着脸训她,“就你这个马术还敢这般急行,若是叫你祖父知道,棺材板都不住了。” “还不是你们总是没空闲教我,次次都是下次,次次都食言。”沈若筠委屈道,忽又意识到这并不似梦境,“我……也死了吗?” 佘氏笑而不语,倒是苏氏柔声问,“阿筠觉得是活着好呢?还是死了好呢?” 沈若筠以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却有答案,“自是现在好。” 沈钰哈哈大笑,一把将她往高举起。他力气很大,抱着女儿转了一圈,还小声和女儿说悄悄话,“人世间,活着总比死了要难。” 苏氏嗔怪地看他一眼,又与女儿道,“可若是让娘选,娘还是想活着,娘想陪你长大的。” 沈若筠强忍着想要泪的冲动,扑到苏氏怀里:“我知道的……我也想活着,我不许他们这般欺负我长姐。” 佘氏看着比上次离开时又高了不少的小孙女,欣道:“原我家阿筠,不止是小听澜。” 卷三:见葳蕤 第六十四章 难愈 沈若筠下了令,周沉就被沈家人客客气气地“请”出府去,还一路“请”出了下马街。 他气得七窍生烟,偏周妤还在车上,又不好跟沈家的人争执。 临街如此,更为难堪。 周妤自他上车就在看他,扯了扯他的袖子,拿眼神问他沈若筠在哪儿。 周沉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脑都是两个人刚刚那番争执,当时怎会失口说不喜她。 那她托自己为赵多络周旋,他便想,若是成了事,也算报了福金帝姬当救命之恩。所以才会问她,往烂账,可否一笔勾销。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叫沈听澜去和亲。 沈听澜在边境苦守数年,承继佘太君之风,身先士卒,治军甚严。她率领的冀北军不见各地府兵骄惰之习气,也从不鱼百姓。又因有沈家贴补军需,故冀北将士不仅合志并力,还深受冀北民众戴。 周沉自论,便是他在她这个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她好;便是能比她好一些,也坚持不了这般久。 …… 而且,她就只剩这一个姐姐了。 可当辽臣提出这个法子时,周沉结舌瞠目,虽不敢置信,但顷刻便知,此事已成定局。 朝臣对冀北军本就多有怨言,他已能想到朝上是何反应了。 如他所料,在议和事上,往最喜争辩论道的同僚,不拘派立场,一致认为该遣沈听澜赴辽和亲。 朝堂庙宇,治兵振旅……本就非女子事,今如此,可谓正道矣。 周沉寄希望于濮王,毕竟濮王在冀北事上,一向是主战的。可因着赵殊膝下无子,濮王在诸事上都避讳,眼下看着这群好似若不求和便不能活的文臣,有再多不肯也不愿与他们争。 濮王想冀北军事,高宗后,朝廷重文轻武……若无沈家,也就夔州路的琅琊王王从骞有统帅之能了。 争了一整,三省大臣不见赵殊答应求和事,结伴跪在福宁殿外。福宁殿都知狄杨冷眼瞧着,叫内侍们不必打扰官家,由着诸位大人,好好表一表臣子忠心。 周沉能理解众人想求和之心,若是国富粮丰,他也觉得该战。可如今一处接一处天灾,大昱目疮痍沉疴,若要打仗,哪有银子粮食呢? 辽人眼下一不索银,二不割地,众人自是觉得冀北之困局可解,甚至能结两国之好。 周沉看着诸人,心下想着,若阿筠是个男儿郎,说不得能来一出舌战群儒呢。 不过若是男儿郎,必也去冀北了。沈家的男儿都会上战场,不得善终。 …… 她在庄子里,都有人报她的消息来,他便想着,再晚些叫她知道吧……若有个什么汤药,能教她将沈家之事都忘了才好。若是可以,此事他想瞒她一辈子;就如他问沈听澜最后要不要见一见她,沈听澜也不愿叫她知道那样。 周沉闭目,想着今也快闭城门了,等明再带周妤一道去沈家找她。 车至周家,周沉想抱周妤下车,周妤却不肯,挣扎了好一通。 “你在庄子这些时,祖母和母亲都是惦记你的。”周沉知道她心结,“是哥哥不好,这么晚才去接你们。” 周妤摇摇头,任周沉怎么哄她,都不肯配合。 周沉无奈,只能搬沈若筠出来:“你听话些,我明就带你去找她,咱们把你嫂子接回家来。” 晚间,因周妤痊愈回府,周老夫人在荣禧堂设了家宴,与周夫人送痘疹娘娘。zZWtWx.coM |